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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元二十四年冬,李隆基攜中樞百官遊覽離長安城外一百多里的終南山,命太子監國,侍中李林甫處理外朝一般政務。張九齡、裴耀卿等人都隨駕同行。

備受李隆基寵愛的武惠妃之子壽王李琩,也在隨駕之列,令不少人跌破眼睛。許多心思活絡之人,都在揣摩李隆基此舉究竟是為了什麼。

李隆基一行離開長安沒幾天,城內就謠言四起,說聖人會在終南山祭天,然後廢太子,立李琩為新太子。一時間權貴圈子裡人心惶惶,暗流涌動。

當然了,新年嘛,該過年還是要過,並不會因為廢太子的謠言就停下腳步。受影響的只是達官貴人而已,普通升斗小民,哪裡會關心誰是太子呢?

這件事對長安城內不同的人,對不同的地方,也有帶來了不同的影響。

比如說長安東市主要是出售貴人之物,周邊居住的也都是達官顯貴,裡面的東西不是普通人能買得起的。

因為廢太子謠言的影響,現在東市的生意受到了不小的影響,過年不僅沒有人頭攢動,生意反而比平日里冷清了不少。

但以平民與普通富人為消費主力的長安西市,卻絲毫沒有受到廢太子謠言的影響。西市內採辦年貨的長安居民來往如梭,可謂是絡繹不絕。

甚至連西域客商,都為了在生意的旺季分一杯羹而四面聚攏,勞碌奔波。

長安高度商品化,其他地方特別是鄉村需要自備的東西,這裡都有賣的。比如說新年慶祝所需的屠蘇酒、五辛盤、假花果,膠牙餳之類的必備之物,這裡不僅品種繁多,而且還有檔次細分。

富人有富人的奢華,窮人有窮人過法,二者涇渭分明,互不干擾,各得其樂。

若是不看大唐別處地方,僅僅將視線聚集於長安,那麼現在確實是大唐盛世,沒有什麼地方可以挑剔的。

規整宏偉的城池。

井然肅穆的秩序。

琳琅滿目的商品。

便捷安定的生活。

以及多年未有戰亂的平和記憶。

長安是大唐的明珠,大唐的象徵,這是一座活在史書記憶中的城池,甚至是活在民族的記憶中!

當然了,自家的居所再好,住久了也會膩味。長安雖好,對於李隆基而言,也早已失去了新奇感。此番他攜百官去終南山遊玩,也算是皇帝自己給自己放年假了。

唐朝還沒有“春節”一說。大年初一,唐時叫做“元旦”、“元日”或“元正”。

開元初期,李隆基頒布了《假寧令》:“元正、冬至,各給假七日。”也就是說,過年一共休七天,除夕及之前三天,和初一(即元日)、初二、初三,類似方重勇前世的黃金周。

李隆基本身就是個愛玩的,過年去周邊大山轉轉,賞雪祭天,貌似也說得過去。皇帝搞搞團建嘛,並無不可。

就在新年即將到來的前幾天,長安大雪,平康坊的李林甫家的宅院正在熱火朝天裝修改建,準備迎接新年。

平康坊的面積不算小,東西長1022米,南北長約500米,總佔地面積約為50萬平方米,也就是,將近大半個故宮(故宮佔地72萬平方米)那麼大。

平康坊西北角,是長寧公主府。光這個宅院,就佔據了平康坊面積的整整四分之一,其中還有一個蹴鞠場。不過景雲年間唐睿宗上位後,長寧公主就已經失勢離開長安,將府邸整體打包賣出,分割宅地建新宅院。

現在這裡很多房屋居然都被改建成了青樓妓館。為了方便官員們下朝後“狎妓”,這些青樓的位置都是挨着坊門。客人進來容易,出去亦是容易。

平康坊西南角,是很多朝廷官員的宅院,比如說褚遂良宅、裴光庭宅等等。而且朝廷的進奏院也一直坐落於此沒有變動過。

東北角的住戶比較龐雜,房屋分得很細。靠西邊的是“三曲”,其他是小散戶,經常租給一些入長安科舉的落魄學子。

這裡還有一座寺廟叫陽化寺。

“三曲”乃是娼妓居住地所在,最北面的一曲是貧賤的娼妓,只能做皮肉生意,甚至不敢報出自己的名號。二曲三曲則是長安達官貴人府里的常客,日子過得舒坦不少。

而平康坊的東南角,就是李林甫宅院所在,它與菩提寺共同佔據了平康坊四分之一的空間。

換言之,李林甫的府邸確實不比當年的長寧公主府小多少。

擴建是不可能擴建的,官員所能擁有宅院的大小與規模都有定製,再說平康坊裡面居住的很多都是貴人,李林甫不可能為了擴建自家的宅院去得罪這些人。

他升了官,修一修宅院,這也是官場老規矩無可厚非,可佔了別人的宅子那就明顯是撈過界了。

李林甫不僅沒有張揚,他甚至還刻意保持了低調。他的宅院,就連外面的院子,包括院牆都不變,只是裡面的陳設變了好多。

在李林甫的強烈要求下,工匠們打通了廂房與廂房之間的牆壁,在房間與房間之間造隔間,其中僅能容納兩人個與一張桌子。說是會客吧,地方太小。說是想清靜吧,又太過封閉。

倒是有點像是密謀大事的場所。

大唐左相宅院裝修居然需要如此折騰,令工匠們都感覺匪夷所思。只是李林甫出手闊綽,又是權勢滔天,工程款一次性預付給得很豪爽,這些工匠們也只好當自己是瞎子聾子啞巴。

反正,看到了就當沒看到,聽見了當做沒聽見,知道了裝作忘記了,這樣就對了。

院子里在改建,書房裡的李林甫卻是在會客。

來的客人叫蕭炅,李林甫的黨羽,之前擔任戶部官員,李林甫曾經的手下。

為什麼要加個“之前”呢?

因為他就在新年的這個節骨眼,被貶官了。

被貶官的原因也很離奇。

身為戶部侍郎的蕭炅,前不久與中書侍郎嚴挺之一道前往出席某個官員聚會的活動。其間蕭炅大概是閑得無聊,便隨手拿了一本《禮記》翻來覆去打發時間。

其實這也是常態,因為唐代中樞官員摸魚的時間非常多,無聊的雜務應酬也非常多。

可是千不該萬不該,蕭炅看到盡興時讀了出來,而且還讀錯了!

當屬,書中有一句叫“蒸嘗伏臘”,蕭炅認了個白字,把臘讀成了“獵”字。

如果是方重勇在前世上學的時候辦了件這樣的蠢事,那肯定無傷大雅,誰敢說自己讀書沒有讀錯過字?

可在這個節骨眼,特別是在朝廷官員眼中,讀錯字就是個大事了。

其實這也很好理解,官場無小事,再小的事情,在某些時刻也足以置人於死地!

因為《禮記》是唐代讀書人的必讀書目之一,參與學校系統學習時,就必須要學。並且“臘”字也不是什麼生僻字、異體字。

蕭炅能念成“伏獵”,這已然說明他完全不懂這詞是啥意思,簡單的說,這人是個混子,是個不知道怎麼就混進朝堂里的假讀書人!

唐代官場險惡,史書中記載的“好人”,私德也未必高尚。

嚴挺之這個人就相當不厚道,聽出蕭炅念錯,故意撲哧一聲笑出來後,弄得所有人都知道了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