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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重勇一直都認為,人與人之間的交情與往來,是需要載體的。它是實實在在的,而非是虛無縹緲的感動與感激。

就好像皇帝沒有武力,卻可以制住那些驕橫的邊鎮大將一樣。皇帝依靠的是完善的國家建制,是豐沛及時的後勤供給,是邊軍中密不透風的監督體系,是自上而下的尊卑禮法。

這些都是實實在在的東西,有無數的人與物作為載體和渠道。

當國家亂了以後,國家的建制便會大大減弱,後勤體系變得支離破碎,監督體系變得聊勝於無。承載皇帝威嚴的人與物不復存在,於是驕兵悍將便會層出不窮,稍有不滿,就會帶着刀到長安城外向天子興師問罪。

皇帝與麾下大將之間的“交情”和“往來”,也需要這些看得見與看不見的載體。並不是說某個人在長安當皇帝,外面的邊軍乃至禁軍就會真的把他當皇帝。

行使權力,需要載體與渠道,這是隱藏在權力體系中“不能說的秘密”。

開元時期的基哥,就是牢牢掌控着類似的載體與渠道,所以才能隨意對政務指手畫腳。

如今與蕭炅在河西節度府的書房裡密談,方重勇也實實在在感受到了這種“載體”的威力。

沒什麼才華,因為“白字”事件而被革職的蕭炅,本來就是一條不值得去說的大鹹魚。

然而他一旦有了河西節度使的權力加持,便可以威風起來。

當然了,威風的並不是蕭炅本人,而是國家體制的權威!

“方參軍有什麼話,現在可以說了。”

蕭炅不動聲色的說道。他知道方重勇不是來跟他套近乎的。

“這張藥方,蕭節帥不如先看看再說。”

方重勇從袖口裡掏出那張早就準備好的藥方,遞給蕭炅。

他來這裡是計劃之中,但交談的對象,卻從預料中的崔希逸變成了蕭炅。

其實從一開始方重勇就明白,這張藥方若是沒有河西節度使的信譽背書,基哥很有可能是不會當回事的!

哪怕自己是方有德之子,基哥很可能也就當做一個笑話看待,隨手扔在一邊了。

“這……似乎有點意思。”

蕭炅隨口打哈哈說道,以這樣模稜兩可的話,來掩蓋自己的無知。

事實上,他根本看不出這張藥方是治什麼病的,更何況上面只有藥物種類,沒有藥物配比。

高明的中藥調配,是“一病一方”,沒有重樣的。同樣的病,不同的人得了,藥方都極有可能需要微調。

一個高明的醫生,開出同一張藥方,只要微調某種藥物的比例,便可以從救人變成殺人。

這個簡單的道理,蕭炅還是知道的。

“蕭節帥可能不明白,這張藥方對於聖人來說,意味着什麼。家父乃是天子近臣,所以某對聖人所想所求,也很關心。

這張方子,是蕭節帥正在尋找的東西么?”

方重勇微笑問道,那樣子,似乎已經看透了蕭炅的全部企圖!

“呃……”

蕭炅感覺自己好像被拿捏住了。他可以反抗,但是好像沒必要,還是聽聽對方怎麼說比較好。

“蕭節帥,該不會想去敦煌那邊,尋找那些稀奇古怪的西域方子吧?”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被人道破心思,蕭炅訕訕說道。

在河西能立什麼功勞啊!他又不是傻子!

這裡精兵強將如此之多,幾乎集中了大唐邊軍的精華力量。在李隆基看來,打贏吐蕃人是應該的;輸了則是要狠狠的被打板子!

蕭炅的全部希望,都是在這張方子上。只要讓基哥性福了,身體倍棒了,那麼自己的功名利祿就可以得到保證了。

至於河西邊軍能不能打贏……那關他蕭某人什麼事?

只要吐蕃人不能在河西攻城略地,他這個節度使就沒什麼大錯,靠着取悅基哥,一樣可以回中樞舒舒服服的當京官!

現在被一個妖孽的半大孩子給拿捏了,這種感覺還挺微妙的。

“某這張方子,其實可以交給蕭節帥,它本身對我來說,並沒有什麼用處。只是,它不能就這樣隨意而任性的交給節帥,某便是這樣以為的。”

方重勇快人快語,不想跟蕭炅這種唯利是圖之輩講什麼道義理想。

直接談利益,蕭炅這樣的人可以更好的理解。

“好,方參軍想如何呢?”

蕭炅微微點頭說道,不敢再把對方當半大孩子看待。這年頭,大唐神童的威力還是很闊怕的,劉晏十歲給基哥寫祭拜泰山的祭文,李泌九歲就跟中樞的大學士談笑風生。

蕭炅也算是見多識廣,並不認為方重勇的才能,有多麼的離譜。

確實很強,但也在人類可以理解的範圍內。

“葯配好了以後,蕭節帥必須以河西節度府的名義,將此葯作為祥瑞,進獻到聖人那邊。”

方重勇提出了一個“奇怪”的要求。

“以河西節度府的名義么……”

蕭炅沉吟不語,他原本是想以他本人的名義進獻上去,現在變成地方節度使的名義,好像也說得過去!

李隆基再怎麼昏庸,也不至於說不明白某件事到底是誰促成的。

“還有呢?這樣做好像對你並沒有什麼好處啊?”

蕭炅有些好奇的問道。

“第二個要求,就需要蕭節帥下令,此方乃是祥瑞,唯有聖人可以享用,其他人若是販賣此葯,需要罰錢治罪!”

方重勇提出了他的第二個要求,同樣有些“奇怪”。

不過他這個做法,倒也符合各地進貢長安的老規矩。

被定為貢品的某地貨物,通常也不許本地大規模對別處銷售了。小打小鬧一下可以,但是被人舉報或者販售規模太大,官府也是要治罪的。

用個簡單的道理概括就是:基哥日常用的保健壯陽葯,你們這些草民居然也要跟風用,難道是想“修鍊成龍”?

或者是想家裡也出個皇帝?

這種事情不好解釋,也解釋不清楚。總之,這個藥方和藥品,只有李隆基“御賜”下來,接受賞賜的人才能使用!

要不然,就是圖謀不軌!

這便是皇權的威嚴之一。皇帝的高高在上,便是通過一個又一個這樣那樣的規矩,來體現的。

“難道你是想……在西域賣葯?”

蕭炅恍然大悟,終於明白了方重勇的思路。

在大唐,普通人使用這樣的“御用藥”,確實很不妥。不過西域胡商販賣就不存在這樣的問題了。

方重勇算是利用規則打了一個“擦邊球”。

“這些藥材,都是產自白亭海周邊的地方。因此,不是我本人要賣葯,而是白亭軍要賣葯。

後面,也不排除涼州別的軍參與進來。比如說赤水軍。”

方重勇面色淡然說道。

這踏馬好深的坑啊!

蕭炅倒吸一口涼氣,沒想到方重勇玩得這麼大。

這回,是不答應也要答應了!

擋了邊軍的財路,那得罪的不止是幾個人,而是一群人!基哥御用的葯,很可能變成河西“特產”,經過西域商人的手銷售到各地。

皇帝用的好東西,我冒着欺君的風險賣給伱,多收你幾十貫,這不過分吧?

所謂民不舉官不究,河西邊軍上上下下都來插一腳,誰敢管這個事?

再說了,這種事情來錢快又不用假扮盜匪去殺人,算是無中生有的變出來一條財路!蕭炅推己及人,感覺河西走廊各軍軍使,應該都不會反對此事,只會積极參与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