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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太后與向皇后在便殿之中,等了約莫一刻鐘,卻並沒有等到髃臣們辭殿的消息。

恰恰相反,她們等來了一紙進奏。

高太后和向皇后,看到張茂則,將宰臣們籤押的進奏文書,送到她們面前時。

她們兩人都很驚訝。

再看文字,卻是宰臣們乞覲太后、皇后言事的請求。

高太后看着,眉頭一皺,便問張茂則:“張都知,可知髃臣,緣何求見老身與皇后?”

大宋百年來,宰臣們在天子尚在的時候,請求面見太后、皇后的例子,太少太少了。

而同時求見太后、皇后,更是幾乎沒有先例。

張茂則低着頭回答:“啟奏娘娘:臣以為,當是為開寶寺貢院失火一事……”

“貢院?!”高太后和向皇后,聞言,都是吃驚起來:“失火?”

“到底是怎麼回事?”高太后頓時就坐不住了。

向皇后也隨之憂心忡忡。

她們當然都知道,大宋貢院在那裡?

開寶寺!

那個皇城東南,鎮守五丈河的皇家寺廟!

那個有着全汴京最高佛塔的寺廟!

宮裡面,故老相傳,當初,太宗重修開寶寺的時候,曾有望氣士,進言太宗:開寶寺,當少陽之位,國姓王氣所在,不可不慎!

如今,開寶寺居然失火!

恰好,大宋之德,在太祖時就已經被定為火德。

王氣之地、少陽之位、皇家寺廟、貢院……失火?

恰逢官家卧疾,天下紛紛。

高太后和向皇后,立刻就緊張起來。

比宰執們想象的還要緊張。

不過,她們緊張的方向,和宰執們擔憂的地方完全不同。

對於深居深宮的太后、皇后來說。

走水失火,燒死再多的人,也只是外面的事情。

太后、皇后既看不到,也感受不到。

但燒了皇家寺廟、王氣所在的開寶寺就不同了。

“阿彌陀佛!”高太后念起佛來。

“菩薩保佑!菩薩保佑!”向皇后也跟着合十拜了拜,然後看向高太后:“娘娘,這可如何是好?”

高太后憂心忡忡的道:“老身早就聽說過,自從元豐五年,日稱大師圓寂之後,開寶寺中諸僧,便已不守清規戒律,喝酒吃肉,娶妻生子,乃至於納妾經商者,比比皆是!”

“定是這等不守戒律的僧人,做了惹惱了佛祖的腌臢事!”

其實,哪怕是在深宮的高太后也知道。

大宋的僧人,不守清規戒律,不是第一天了。

僧人們,廣占土地,經商販貨,放貸收息、娶妻生子納妾的,比比皆是。

不知道多少紫衣高僧身後,跟着幾百口人討飯吃!

向皇后也點頭,說道:“新婦也曾聽入宮的命婦們說過,坊間將這些荒僧呼為‘沒頭髮浪子,有居室如來’,更有甚者,竟有那放浪銀僧,自稱‘偎紅倚翠大師’,洋洋得意,招搖過市!”

太后與皇后,在此刻達成一致。

都是那些不守清規戒律的荒僧,胡作非為,惹怒了佛祖,才會發生這樣的禍事!

必須如此!

也一定得如此!

不然,難道還是禮佛誠心的太后、皇后念錯了經?

在旁侍奉的張茂則一看這個情況,自然是連連附和,然後趁機塞了一點私貨,把大相國寺里那些在東京城裡放貸的和尚也揪出來,批鬥了一番——張茂則的外甥,也在東京城裡操持放貸的營生。

高太后和向皇后,一聽連大相國寺的和尚,竟也都在放貸?!

頓時齊齊念了句:“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慈悲為懷的僧人,不僅僅放貸,竟還使出種種毒辣手段,逼人還貸?以至有人被逼死?

簡直是不可理喻!哪裡還有什麼慈悲心腸?

有這種僧侶把持寺廟,佛祖如何不怒?

難怪近來有司為官家祈福,卻總是沒什麼效果。

原因找到了!

於是,當三省兩府的宰執和翰林學士院的兩位翰林學士,在閣門通事舍人引到便殿,見了帷幕後端坐着的太后、皇后,分班行禮完畢,還未來得及奏事時。

每一個人都發現,氣氛似乎有些不太對勁?

左相王珪,只能硬着頭皮,帶着群臣,持芴上前,奏道:“臣,尚書左僕射、門下侍郎王珪,伏問太后、皇后無恙!”

“老身無恙!”高太后怒氣沖沖的回答。

“本宮無恙!”帷幕後的向皇后,也是帶着怒意回復。

群臣還以為,太后和皇后,乃是因開寶寺貢院失火,燒死了三個與皇室關係密切的大臣而驚怒不已,正欲解釋的時候,就聽着那帷幕後的太后詢問道:“諸位髃臣可知,如今天下僧人之中,可有修為有成、佛法精深、持戒森嚴,可堪領率眾僧者?”

王珪和蔡確,同時抬頭,兩人眼中滿是驚訝。

太后和皇后,這是怎麼了?

倒是在班列中的尚書左丞、門下侍郎章惇,聽明白了高太后的意思。

這位和蔡確同自福建來的執政在心中,搖頭一嘆:“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

和地方軍州上的監司官員不同。

身處兩府的宰執們,日日與官家相處。

早就知道,皇帝是人不是神。

不僅僅可以被愚弄,甚至可以被戲耍。

宮中的太后和皇后,更是與民間的婦孺,沒什麼區別。

甚至可能,還要不如。

所以,章惇想了想,持芴出列,奏道:“奏知太后、皇后,臣曾聽聞,元豐中日稱僧圓寂後,官家曾命有司尋訪善佛法、明梵文之西僧入京傳法,主持譯經、傳經事,於是陝西轉運司舉自三藏法師求法處而來之西僧金總持應募,經有司考核,確實精通佛法,梵文造詣高深,官家於是詔封‘西天三藏法師’賜紫衣,命主持傳法院……”

元豐改制,罷去了歷代以來首相兼任‘譯經潤文使’帶職的傳統。

這使得,三省有司對譯經事業的關注,大大下降。

除了章惇沒事幹,常常跑去傳法院里,與那位番僧金總持談佛外,三省兩府重臣幾乎沒人將此事放在心裡,一時間自然想不起來。

而章惇關注那位番僧,並不是他信佛。

恰恰相反,作為儒門弟子。

章惇對佛、老之事,素來敬而遠之。

章惇結交金總持,是因為那個僧人,曾經在西賊境內多年,還受到過賊酋的重視。

而章惇,素來有志於兵事。

他這是未雨綢繆!在搜集和打探,西賊的軍事、政事、國事細節。

高太后和向皇后聽了都是大喜不已!

日稱僧,是大宋名僧!

慶曆七年,被仁廟迎入傳法院,拜為‘西天譯經三藏朝最大夫試鴻臚卿宣梵大師賜紫日稱’。

從慶曆至元豐,這位從三藏法師求法處,不遠萬里來到中土傳法的高僧,就一直主持着傳法院的譯經之事,翻譯的佛經,多達數十卷。

更曾出任大宋皇家寺廟開寶寺主持。

高太后和向皇后,前往開寶寺進香時,見過這位西方來的高僧。

確是寶相莊嚴,佛法精深。

如今,聽章惇提起,東京城裡,竟還有一位和日稱僧一樣,自三藏求法處來的高僧,不禁歡喜不已。

高太后和向皇后對視了一眼,然後道:“既如此,老身以為,如今開寶寺失火,或是寺中缺乏高僧以身作則,為眾僧榜樣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