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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江成熠在陳立的帶領下走進了俞九清的書房,看到上午時還躺在床上毫無意識的男人此時竟已是坐在了書桌後,面無表情地瀏覽着手中的摺子,渾身上下透着一股生人勿進的冰冷氣息,不禁氣笑了,站在書房門口冷笑着道:“你先前也沒表現得這麼熱愛工作啊,俞九清,我再說一遍,你便是想死,也給我撐下去,你死後我可不會幫你照顧你的寶貝兒子。”

書桌後的男人長着一張清俊至極、卻又清冷至極的臉,穿着一身寬鬆的白色袍服,一頭黑髮只隨意地用一根青色發繩綁了起來,眉眼如畫,卻又透着獨屬於三十歲男人的成熟和內斂。

一雙內勾外翹彷彿天生會勾人的鳳眸微微垂着,聽到聲音眼眸抬也沒抬一下,清冷得如玉石相擊的嗓音透着幾分傷重過後的沙啞,甚是冷淡道:“是么?不如我們試試,我死後你是不是真的不會幫我照顧俞子涵。”

有種自己被拿捏得死死的感覺的江成熠不禁炸毛了,突然大步向前,雙手拍的一聲按在了俞九清的書桌上,死死地瞪着他道:“俞九清,我跟你說認真的!我以為你這幾年已是夠不要命的了,今天早上的刺殺,你明明可以躲過,為何不躲?!若不是魯神醫在,你早就身中奇毒一命嗚呼了!

你這樣下去,要怎麼跟子涵交代,又怎麼跟沈青交代?!若她回來,看到你把自己搞成這個鬼樣……”

“呵。”

書桌後的男人似乎終於有了些情緒波動,嘴角微扯,露出一個嘲諷至極、卻又似乎傷痛至極的神情,冷聲道:“你真的覺得,她會回來嗎?江成熠,我向來知道你比我愛做夢,可是十年了,也該夢醒了。”

看着男人臉上死氣沉沉的表情,江成熠額角青筋微跳。

只是,俞九清的心情,他也不是不能理解。

十年了,不是一年兩年,而是整整十年。

那個人要回來,早該回來了。

俞九清對沈青,本就有一種近乎可怕的執念。一開始那三年,他幾乎把整個大齊,以及大齊周圍所有國家都翻找了一遍,只是別說佳人的影子了,連一點像樣的消息都沒有。

也是直到那時候,他們才知道,那女子先前跟他們說的身世都是假的,什麼出身魯州,父母早亡,撫養她長大的祖父去世後便一個人外出闖蕩……統統都是假的!

她就彷彿憑空出現在這世間,又憑空消失一般,除了她突然出現在先帝身旁以及和他們相識那幾年,這世間再也尋不到關於她的一絲痕迹。

捫心自問,若他是俞九清,發現自己一直在被心愛的人欺騙,那人又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他不會表現得比俞九清更好。

更何況,這傢伙從以前開始,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連自己的命都不當一回事的人,不是瘋子又是什麼?

江成熠狠狠深吸一口氣,隱忍地道:“我覺得她會回來,我不僅是你的摯友,也是她的摯友,我了解她,她不可能放得下你和子涵,何況當初,她不是給你留了書信,說她定然會回來嗎?”

這件事,除了俞九清身邊幾個親近的人,沒有人知道。

沈青當初離開,是留了書信的,上面只有短短几句話——有事外出,勿憂,我定會儘早回來。

然而,如今再看回那句“我定會儘早回來”的話,似乎只剩下滿滿的諷刺。

俞九清臉上的嘲諷之色更重,垂下眼帘,似乎再沒有什麼可以提起他興緻的東西,道:“廢話說完了?說完了就走罷,我暫時還死不了。”

江成熠看着彷彿籠罩着一層沉沉暮色,把自己與外界隔絕了開來的人,眉頭緊皺,實在很想說,你如今這模樣,跟死了有什麼差別?

他嘴角緊抿,好一會兒,才似乎有些泄氣地道:“不管怎麼樣,對子涵好一些罷,他可是你和沈青唯一的孩子。昨天他送信懇求我幫他的時候,我都心疼了,你才是他父親,然而他無助的時候,卻只能找我這個叔叔幫忙……

我再確認一遍,你沒有對那三個可憐的侍婢出手罷?”

先前有個幫助子涵逃離了丞相府的小廝就被人打得血肉模糊地抬出了丞相府,這件事似乎給子涵留下了不小的陰影。

那時子涵不過七歲,逃離了丞相府後被俞九清的敵人盯上,差點喪命,江成熠理解俞九清想殺雞儆猴的心情,但他顯然沒把孩子的感受考慮在內。

有時候江成熠在一旁看着都急。

教孩子不是這樣教的。

也難怪子涵如今和這個父親勢同水火。

這一回,俞九清乾脆不搭理他,一雙眼睛只看着手中的摺子,清冷得彷彿房間中的一輪孤月。

若不是江成熠自認自制力還行,可能都要忍不住狠狠踹他一腳,看能不能把他身上那層冰給踹碎了。

遇到沈青之前的俞九清就如現在這般,冰冷得彷彿千里冰封的雪原,拒絕着所有人的靠近。

遇到沈青後,他身上才慢慢有了一些煙火氣。

只是這難得的煙火氣,似乎也隨着沈青的消失,慢慢消失殆盡了。

一旁的陳立似乎有點看不下去,行了個禮道:“魏其侯請放心,郎主答應了您不會過多譴責那三個侍婢,就不會食言,只是,礙於家規,小小的懲罰還是需要的。”

江成熠這才放下心來。

只要是合理的懲罰就沒問題。

就怕這傢伙又來一出殺雞儆猴罷了。

江成熠看着已是完全視他為無物的男人,又氣又無奈,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道:“行罷,你就繼續這樣不人不鬼下去罷,我管不了你,等沈青回來,你就知道厲害了。”

光是他失心瘋搞進府中的那六個女人,就足夠沈青好好折騰她一番的。

江成熠說完,一甩秀,就氣呼呼地出去了。

坐在書桌後的俞九清微微抬眸,看了他的身影一眼,眼中,卻悄然掠過一抹陰翳。

回來?

呵。

當初本就是他強行把她留下。

她無數次說過,她總有一天會離開這裡,如今,她真的離開了。

只是,當初他明明以為,她答應留下後,就再也不會走了。

心底已是疼得有些麻木了,還不如右腿上那殘留的毒素帶給他的感覺強烈。

俞九清緩緩閉上眼睛,緩緩地靠在了椅背上。

他方才說的沒有一句假話,這些年,他一直活得很清醒。

清醒地接受着,那個人可能再也不會回來的事實。

有時候,他甚至希望,她就在這個世間某一處悄悄注視着他,然後發現,沒了她,他的生活依然如舊。

俞九清,並不是非她不可。

……

香巧把沈卿送出月洞門後便回去了,全程沒說一句話,盡責地做着送她離開這件事。

沈卿離開前,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暗嘆一口氣。

本來這回過來是想打探一下俞九清的傷勢的。

罷了,看現在府里風平浪靜的,俞九清應該沒什麼事了罷。

沈卿收拾了一下心情,回到了住處,剛走進院子里,就見到冷着一張臉的蘇管事帶着一群侍婢站在那裡,陳瑩和朱圓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見到姍姍來遲的沈卿,蘇管事狠狠瞪了她一眼,一聲厲喝,“給我跪下!”

沈卿沒有驚訝多久,就知道昨天的懲罰大抵要來了。

她好笑之餘,想的卻是,俞九清還有心思處理她們這三個小小的侍婢,看來是真的沒什麼大事。

她從善如流地跪在了朱圓身旁,蘇梅雪立刻冷聲道:“我還真是小看你們了,剛來府里的第一天就給我捅出了這麼大一個簍子!郎主心慈,念在你們不是故意的,特意囑咐我只需對你們小懲一番,以儆效尤。

明天天亮之前,你們就給我跪在這個院子里,秋雲,你在一旁看着,若是她們哪個動了,就給我狠狠抽她們,讓她們把丞相府的規矩都記牢在心裡才是。

下次若是再犯,便不是小懲這麼簡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