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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衛姝所料,她戰慄的語聲、惶然的神態、流露出強烈恐懼的動作,果然換來了一陣清脆的甜笑。

“阿琪思,你現下這蠢樣子簡直好笑得要命。我如今卻是有點明白那兩個宋狗探子何以看中你了。”

明亮的燭火下,金人少女紅裙艷麗,目中閃動着全局在握的篤定:“我猜他們也與我大哥一樣,見你又蠢又呆、話也不多,便以為你必定很容易被收買,卻沒想到,越是你這樣膽小的牧那黑泰,便越是貪生怕死,根本禁不得別人的一點點威嚇。”

說到此節,花真在美人榻上換了個更為慵懶的姿態,將絲帕在手指上繞了幾繞,悠然地道:

“想當初,我也不過就是嘴上詐了你兩句,你就嚇得一股腦兒將那兩個宋狗探子全都交代了,這世上怎會有你這樣又蠢又膽小的東西呢?就像方才,我都還沒說什麼呢,你就怕得又是哆嗦又是淌汗地,真是笑死個人。”

她說著又是一陣嬌笑,好似得意於自己的聰明,又像是不屑於這些發生在眼皮子底下的小事,“宋狗探子”從她口中說出時,就如在說蚊蟲鼠蟻一般隨意。

黑暗中的書卷便於此時翻動起來,衛姝就此“讀”到了一段記憶:

白霜城時有大宋暗探出沒,此事並不鮮見;

花真以為阿琪思不知道、而阿琪思早便知道的一件事是:

早在一個月前,花真便知周、葉二人的存在,遂製造了幾次機會,令得阿琪思被宋諜買通。換言之,阿琪思結識周尚等人並非偶然,乃是花真故意設局,且花真至今亦以為阿琪思被蒙在了鼓裡;

花真欲借宋諜之事在其父面前建功,為的是與大哥固德爭寵;

花真有一個年方十歲、聰明伶俐的胞弟,這對姐弟並其生母、亦即莽泰的正室夫人,一直想要從固德手中奪回本該屬於他們的東西——

那丹家族世襲的貴族身份。

家族繼承人只能有一個,而年長的固德便是花真一家三口最強有力的對手。

固德想必也明白花真等人的心思,是以才會對他們格外提防,平素,他利用公務之便羅織羽翼,不斷鞏固在莽泰跟前的地位,同時他又於後宅四處安插人手,試圖抓住花真的把柄,且近乎成功了一半。

諸多消息破開迷霧,飛快划過衛姝的腦海,而她的動作卻無半點遲疑:

兩手自然而然鬆開裙擺,面朝花真屈膝行禮,神情中亦顯出了些許尷尬,就好像被主人看穿了自己的無用,於是無地自容一般:

“主子恕罪,婢子……婢子還沒打聽出更多的消息。婢子……婢子太笨了。”

說著話,她又戰戰兢兢指了指放在柜子上的藍月紗裙子,怯生生地道:

“這裙子……便是葉飛他們給婢子的。他們說,婢子將裙子……獻給了主子,主子就會……就會重用婢子了。”

“噗哧”,花真當即笑出了聲,翹着唇角道:“原來是這麼回事。我說怎麼你前些時候突然說找到了懂蘇繡的娘子,又說繡得好藍月紗裙子,卻原來是那些宋狗在搗鬼。”

衛姝滿面羞愧地低下了頭,飛速運轉的內力令她面紅耳赤,額頭汗珠一滴滴順着面頰滾落。

“那你就告訴他們裙子我收着了,我很歡喜。再過上半個來月就是踏青節,我會穿着這條裙子出門見客的。”

說這話時,花真顯得極有興緻,似是很樂於配合她的婢女做戲給宋諜看。

衛姝面上現出感激之色,恭聲道:“謝主子恩典。婢子回頭就與他們說。”

花真的情緒明顯好轉,漂亮的眼睛也半眯了起來,又問:“除了這條裙子,那些宋狗就沒別的動靜么?你再用你那笨腦袋仔細想想看。”

衛姝蹙着眉,作出一副竭力回憶的模樣來,腦中則是迅速將已知諸事梳理清楚,旋即道:

“婢子恍惚聽見他們提過一句……巴蘭老爺……”

“巴蘭?”花真一下子坐直了身體,半眯的兩眼亦張得極大,緊緊地盯着衛姝追問:“是不是布日巴蘭?”

衛姝遲疑了數息,點了點頭:“好像是的。”

停了停,又結結巴巴地解釋:“城裡頭除了布日巴蘭老爺,也……也沒有哪個巴蘭老爺會被……宋人盯着了……”

畢竟,布日巴蘭乃是白霜城的府庫使,掌管着城中大大小小的庫房,其中最重者便是糧庫與兵器庫,這兩者皆是關係到邊軍輜重的大事,有宋諜盯着並不出奇。

花真咬着嘴唇沉吟起來。

布日巴蘭乃是右元帥布祿什的遠親,與莽泰向來很不對付,這一年多來給莽泰下了幾次絆子,所幸皆是有驚無險,最近他倒是消停了點,然而兩下里也僅限於明面上的往來。

花真是能夠時常出入莽泰書房的,因而對城中諸事所知不少。她知道布日巴蘭雖然掌管着城中各庫,但銀庫卻並不歸他管,而是由陛下禁軍直接管轄,不受白霜城任何一方勢力的節制。

但是,莽泰不久前曾接到過一封密報,道是禁軍府庫使曾私下裡去過幾次巴蘭家。

這讓莽泰一度很是憂慮。

若是禁軍中有人與布祿什勾結,則白霜城的局面會更加棘手。後來,莽泰因忙于軍務,花真去書房的次數少了些,是以並不知此事後續。

但是,如果在這時候布日巴蘭出了什麼事,尤其是該事件還與宋諜有關,莽泰便有機會斷去布祿什一條臂膀,那丹一家身上的壓力亦會輕上好些。

“若是那些宋狗再來聯絡你,你便找機會將事情打聽清楚些再來告訴我。”花真很快說道,神情竟是前所未有地鄭重:

“記住了,阿琪思,不要特意地去打聽,而是要裝作無意間……罷了,我說了你也不懂,你就這樣告訴他們罷:踏青節那天,七小姐會穿着新綉好的藍月紗裙子去巴蘭家做客。記住了么?”

衛姝立時垂首應道:“婢子記下了。”

口中答得雖快,可一個疑問卻也於此時掠過了衛姝的腦海:

花真好似從不曾命人盯阿琪思的梢。

好生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