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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一個個的可都給我慢着些,若是勾壞了一根絲,把你們全都賣了也賠不起。”

管庫媽媽提高聲音喝道,語聲中有着種難以言說的炫耀,彷彿僅是打理這些華帳,便已經與有榮焉。

衛姝很想要笑。

漫說是這幾卷錦帳了,便是將這屋子裡的金銀器全都加上,恐怕也未必抵得了一張沉香木案。可這媽媽卻只顧盯着那不緊要的,倒將上好的物件視作尋常,簡直使人發噱。

可再一細想,那千年古物也不過如雜物般被置於角落,與那蛛網灰塵為伴,衛姝便又覺着,這也不過小巫見大巫罷了。

蓿原是算好了人數來的,如今見眾女二人一抬、盡起帳幔,她便走上前去,逐個地檢視,見俱皆完好無損,便與那管庫媽媽交接完畢,以指印畫了押,當先走出了庫房。

眾女抬着東西魚貫而出,蓿便肅容指着西首一條碎石小徑道:“從那裡走。”

衛姝舉目望去,見是一條從未走過的路,在阿琪思的記憶中似也頗為陌生。

可詭異的是,那條路的終點——一所人跡罕至的小院,阿琪思竟然知道,且還好像去過好幾次。

她是怎麼過去的?

衛姝萬分詫異,很想要弄清楚緣由,只是這記憶來得十分突兀,稍一回想,腦中便是一陣鈍痛,她立時便止住了探究之意。

如今的衛姝已經有些習慣了這樣突如其來的回憶、以及與之相應的癥候,並不強求記憶恢復,一切順其自然。

沿小徑走出沒多久,蓿便又領着眾人轉去一條斜岔路,很快便來到了一扇月門前。

這月門之後便是一條長夾道,一路走到頭便是前院兒。

左元帥府實在太大了,那後宅庫房離前院尤其遠,若是抬着東西從大路走,花上兩刻也未必能走到。

蓿倒是不怕這些奴婢受累,惟擔心那帳幔被花木給刮壞了,故才擇此近路。

從夾道走既省時又省心,且還能避着人,實是諸多方便。

再一個,前院兒最近也不大安生,據說有侍衛染疫死了,那通往前院兒的角門有兩日都是鎖死的,如今雖然可以通行,蓿卻還是覺着,小心些總是不會錯的。

衛姝此時已然放下前事,進了夾道後,便暗自估測這一路對應的院落,腦海中的府邸地形圖亦趨完整。

只消再將前院兒走上一遭,左元帥府的大致路徑便也清晰了。

出夾道、過角門,前院便已在眼前。

此時,院中正是一派肅靜,奴僕往來不息,卻聽不到人說話,氣氛顯得有些壓抑。

到得此處,蓿便嚴令眾女不許交頭接耳、更不許四處亂看,她自己亦是低眉垂首,很快便將眾人引至一處白牆黛瓦的院落。

院子里已然排開了椅案,院中精舍亦布置一新,來來往往的僕役俱皆躡足噤聲,也不知是要招待哪位貴客。

衛姝隨眾女去到那精舍中,在蓿的指揮下掛好帳幔,又將上頭懸掛的香囊逐個取下,便被蓿帶了出來。

才走出院門,前方忽一陣靴聲橐橐,旋即便有幾名男子闊步而來,打頭之人滿面虯髯、身量中等,著一身爛銀袍子,光腦門兒上刺一隻青面獠牙的狼頭,腦後七根髮辮皆束着紅珊瑚珠串,雖然空着兩手,舉手投足間卻如有刀劍在握,兵鋒凜然。

居然是左元帥莽泰那丹!

他是何時回府的?

衛姝極是詫異,而迎頭撞上莽泰一行的蓿更是嚇了一跳,忙領着眾女避在道旁,跪伏在地上行禮。

一時間,草木蕭然、四下無聲,唯沉重的足音漸行漸近。

莽泰那丹對這群女僕看都沒看上一眼。

他似是有着很重的心事,眉頭緊緊鎖着,面色瞧來也有些不大好,精氣神亦略遜於往常,就像才是生了一場大病。

緊隨在他身後的是一個穿藍袍的男子,此時見狀,男子便往前走了兩步,低聲說道:

“大帥公事煩忙,在下這幾日便沒去攪擾您,卻不知大帥如今卻是怎樣了?”

他操着一口怪腔怪調的金語,每出一字,便如寒鴉低泣。

便在這聲音傳出的瞬間,衛姝忽覺後心一寒,四肢百骸竟如冰封,就連血液似也被凍住了。

這聲音……

眩暈感倏然襲來,她下意識緊閉雙眼,腦袋也深深地埋了下去。

莽泰猶自沉默不語,那藍袍男子又略略提高了聲音道:

“在下明白大帥有顧慮,故才靜候了大帥多日,只是時不我待,大帥若是還不明白我主之意,那我……”

侃侃而談的音線忽一頓,一道修長的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了藍袍男子身旁。

那是個作宋人文士打扮的青年,約二十八九歲的年紀,著一襲鴿灰長袍,攔腰束一根松山綠秀碧雲絛,五官端正、雙眸湛湛,一雙寬袖在春風裡鼓盪不息。

“怎麼了?”聲若寒鴉的男子轉望身旁灰衫客,神色很是凝重。

灰衫男子靜立不語,眼神一掠,看向道旁。

剎那間,一股濃烈的腥厲之氣自他身上瀰漫開來,彷彿有猛獸張目睥睨,衛姝只覺毛髮倒豎,死死咬住了牙關。

黑暗中的書卷此時正在飛快翻動,燭火大熾,映出了一幅畫像:

青衫廣袖的男子肅然而立、手握鐵筆,身後負着一方巨硯。

書……九?

比鉤八僅低了一個位次的書九?!

他也在白霜城?

一念及此,丹田內息竟生出了一絲戰慄,衛姝卻也未作壓制,由得身體微微顫抖起來。

不獨是她,此時一眾婢女無不兩股戰戰,實是那看似不經意的視線卻如利刃加身、凶焰滔滔。在那樣的視線之下,眾女連動一動手指的力氣都沒了。

武者強手懷氣自盛,再加上嗜殺者本能的兇狠,體弱氣虛者自是難以承受,更何況百花院這群婢女?

她們常受打罵,身心原就弱於普通人,如今又突然被武林高手厲目而視,一個個直是噤若寒蟬,有幾個年小的婢女已經快要被嚇暈了。

唯有蓿、峪二人,還能勉強保持鎮定。

書九眉眼微垂,面容上並無多餘的情緒,唯落於身畔的闊袖拂了一拂,啟唇淡淡地道:“無事。”

語畢,退後數步,沒入人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