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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罷,老圖,已經耽擱了不少時辰了,領甲老爺怕是要等急了。”

庫倫單手緊抓着女童,另一手將寬背長刀還入鞘中,看樣子很想馬上回去交差。

男童又大哭了起來。

方才被老圖捏住下巴,他出不得聲,此時對方鬆開了手,小孩子只曉得害怕,於是放聲大哭,一面哭一面嗚咽地地喚着“娘——爹——”

在他小小的心裡,只要爹娘在身邊,這凶人便也不敢欺負他和姐姐了。

老圖似是被這哭聲激怒了。

那凄厲的呼喚不知為何令他神情陡寒,雙目如鉤子般定定地鉤在那哭鬧的男童身上。

“牧那黑泰不該這般吵鬧。”好一會兒後,他冷冷地說道:“老爺們對這些髒東西太仁慈了。這群小崽子已經忘了牧那黑泰的本份。”

“是啊,是啊,牧那黑泰可比外頭這些宋狗聽話多了。”庫倫敷衍地點着頭。

老圖盯着男童看了一會兒,驀地舔了舔嘴唇,面上漾起了一絲古怪的笑:“庫倫,想不想看摔瓜瓣?”

庫倫怔了一息,旋即便知他要做什麼,搖了搖頭,神情顯得有些無奈,想了一會兒,便將倒提在手裡的小女孩舉到了近前。

小女孩仍舊獃獃地,黑白分明的眼睛黯淡無光,臉上的淚痕已經幹了。

庫倫嘆了口氣,提高聲音對老圖道:“那你快些,這一個只怕也要嚇壞了,咱們早交差早完事。”

說著他又抬頭看了看天,嘟囔着道:“這鬼天氣,真想趕快回家烤火啊。”

說罷此語,他便又向那女童笑了一下,露出了滿口熏黃的牙齒,盡量用着柔和的語聲道:

“你可真有福氣,領甲老爺看中你了,等我將你獻給他老人家,便會得着好些賞錢。我會分給你爹娘半袋穀子的。往後你就留在領甲老爺身邊服侍他老人家,你歡喜不歡喜?”

女童依舊呆呆傻傻地,眼珠子轉都不轉,手足也軟軟地耷拉下來,猶如痴兒。

庫倫臉上的笑容迅速淡去,將那女童提到眼前翻過來、倒過去地檢視,口中喃喃地道:“可萬莫要傻了,可萬莫要傻了……”

此時,老圖的手臂已經高高舉了起來,眯起的眼睛瞄向了堅硬的地面。

“牧那黑泰應該懂得安靜。”

他衝著那男童說道,語氣嚴肅而又莊重。

那一刻,他極力抑平的唇角並無弧度,可眼底深處卻有着一絲難以扼制的興奮。

男童已經哭得脫力了,只能發出貓兒一般的抽噎,卻還在拼盡全力地蹬着小腳,好似已經預感到了即將到來的命運。

大雨滂沱,這細微的哭號被狂風掩去。

“噗!”

悶響聲中,鮮血陡然噴射。

漏雨的屋檐下,無頭的屍體筆直而立,一顆腦袋“骨碌碌”滾落在地上,那剃光了大半的腦後束着小辮,轉過正臉時,是一雙大睜的眼睛。

此刻,那眼睛裡還殘留着詭異的興奮,但很快地,那瞪大的眼珠子便黯淡了下去,鮮血淋漓的下頜徒勞地張了張,似欲說話,卻發不出聲音。

大雨澆注而下,冰冷的空氣凝固了那顆頭顱所有的表情,光禿禿的腦袋順着落地的力道又翻滾了幾圈,被一隻破爛的竹筐兜住。

遠遠看去,像是那竹筐里滾了只瓜。

“嘭”,直到這時,失去頭顱的屍首才筆直地摜在地上,空蕩蕩的腔子里噴濺出濃稠的鮮血,血水與泥漿混雜,不多時便被大雨衝散。

小院死一般地寂靜。

數息後,庫倫才發出了一聲凄厲如狼嗥般的嚎叫。

他扔下女童飛撲過去,一把抱起地上那顆大好頭顱,目眥欲裂。

這刻的他並未發現,他的身後並未傳來女童落地之聲,一如那男童被老圖的屍體丟開後,亦只是平平穩穩落於檐下,旋即閉目昏睡,就好似這狂風暴雨也在眷顧着這對小姐弟,縱使身處險境,亦可安然無恙。

“什麼人!”庫倫雙目充血,神情兇悍,一隻手已然飛快探向後腰,緊緊握住刀柄,口中厲喝:

“我乃哈爾沁呃……”

他的聲音突然卡住,好似被人扼住了咽喉。

下一息,鮮血再度飈上半空,與大雨一同瓢潑而下。

庫倫的兩個眼珠子暴突出來,手一松,懷中那顆沉重的頭顱重又滾回地面,而庫倫則保持着一手探後、一手環抱的姿勢,緩緩坐倒在地,喉頭鮮血汩汩流淌。

他就這樣僵坐着,臉色一點一點灰敗了下去,直至失去了所有生機。

院子里再無人聲,唯大雨如故。

衛姝立在窗後,看了看院子里的兩具屍首,又舉目望向院牆側後方的某處,忽爾一嘆。

雨線似重帷,原該連綿不絕,然而在數息之前,當老圖高舉起男童的那個瞬間,這剔透的簾幕卻無聲無息地撕開了一道口子。

那一線破口帶着優美的弧度,恍惚中似有星光彌散,往複來去間,老圖的腦袋和身子便分了家。

再之後,衛姝便不得不甩出提前握在手裡的木刺,射穿了庫倫的咽喉。

這是她才剛削出來的。

那一擊用了暗勁,木刺穿喉而過,旋即便粉碎成渣,混跡於滿地雜物中,很難被發現。

自窗邊退後數步,衛姝摒住呼吸,遙遙感知着屋檐下那對小姐弟的氣息。

還好,小娃娃們都沒受傷,如今不過昏睡罷了。

再嘆了一聲,她返身行至後屋,拉開了角落裡的一道暗門。

“你慢了。”

語聲和着風雨自門外劈面而來,衛姝像是聽見了公鴨被人踩住脖子發出的哀鳴。

她抬起頭,視線卻並未投向倚在牆角的那道瘦小身影,而是凝視着環繞在那身影旁的一線弧光。

尖細的嘯聲隨弧光而起,旋繞不息,雨幕被反覆切斷又合攏,若不細看,便會覺得那雨里破了一道細長的口子。

“鉞一零三,你怎麼來了?”

道出這拗口面又怪異的名號時,衛姝既覺好笑,又有幾分震驚。前者是她自身好笑於這名號之荒誕,後者則是阿琪思震驚於竟接連兩日遇見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