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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姝手腕微動,未曾出鞘的劍尖往男子腰椎處抵緊了些,口中發出一聲輕笑:

“我瞧閣下呼吸平穩、吐字清晰,這戲演得可也不大好。一個真正害怕的人,這會兒應該已經嚇得話都說不全了。”

話音未落,男子身體陡然繃緊,那粗陋衣衫下的肌肉竟隱含着一股強大的張力,暴起似在瞬息間。

此人會武,且武功頗不俗。

衛姝如是想道。

然而,一個呼吸之後,布衣下有力的肌肉忽又變得松馳起來,男子渾身都打起了哆嗦,抖着嗓子道:

“女俠說甚話來,俺……俺聽不懂。”

衛姝眸光微垂,驀地倒轉劍柄,快逾閃電般向男子左臂輕輕一點。

男子只覺半個身子一麻,手腕處亦傳來劇痛,下意識五指鬆開,一點火星便自袖中落下,未及於地,便已湮滅。

“這就是你們的示警之物么?”

隨着話音,一隻纖白的素手悄無聲息地探進男子視線,縱是夜如濃墨,那白嫩的掌心亦隱約可辨,掌中那個油紙包在蔥指間靈巧地翻弄着,卻絲毫不曾觸及引信,可見這手的主人對這油紙包並不陌生。

是了,庚辰在她面前用過“地火”。

男子頰邊肌肉顫動,眼中划過了悚然之色。

正因為知曉此女身懷武功,他才會在久候無果之後親自出馬。

而方才打從聯絡點出來後不久,他便察覺到有人跟蹤,於是一路變換了十幾條路線,衣裳也換了四、五身,更有下屬暗中支應,卻不想對手難纏至廝,終究還是被劫持到了這裡。

此地極偏,就算身死當場,只怕也要等上個好幾天,屍首才會被人發現。

到得那時,屍身想必也已經臭了、爛了,沒準兒胳膊腿也難以周全。

男子目中悚然愈甚,又想這女子武功必定遠在庚辰所述之上,至少也是江湖一流高手境界。

原以為至少可有一拼之力,如今方知,此女與他武功懸殊,他這點微末道行,人家一隻手就能對付。

男子的呼吸第一次變得急促,那抵在後腰的銳物仿似已然穿透身體、刺出血洞,體內溫熱正自那洞孔中傾瀉而出,他的手足微有些發冷。

“為何暗中盯着遼人?”

耳畔傳來清冷的語聲,男子身體一震,自幻覺中抽身而出,鼻尖冷汗卻還是混入潑上面頰的雨水,沿着下巴緩緩滑落。

衛姝將油紙包收起,面上神情凝重。

男子顯是心防已松,然而她的心情卻並不算好。

這半個月來,聯調司的存續已被擺上了檯面兒,紅鯉囊反倒不那麼緊要了,也因此,遼人的動向、長鋒營異乎尋常的舉動便也益發突顯出來,衛姝亦將之放在了首位。

“甚……甚麼遼人?女俠是說那些胡……胡商么?”男子猶自嘴硬,咬牙裝傻到底。

衛姝本就不欲在此事上與他空耗時間,於是直截了當地道:

“這位……官人,不妨與你實說了罷,我盯了你們整半個月,已然查出你這一隊計有二十人,七女十三男,每十人劃為一伍,每伍又分小組若干。

你們輪番在十字坡東大槐樹下守了我半個月,現在約莫還在苦守,而你們最常見的偽裝是捏糖人的、賣漿水的、收舊衣褲的、縫補舊衫的並雜耍小賣。閣下身為一隊之首,卻是昨晚方才現身。”

說話間,衛姝不由又想起了這十餘日來的奔波,一時間亦是滿心苦澀。

她每晚都追在那些長鋒營間諜的屁股後頭,滿城上下亂轉,將整個汴京幾乎走遍,郊外都去了幾次,那滋味可絕稱不上好受。

她要找的乃是主事之人,而主事者通常不會去做先鋒官,只有在事情到了難解的地步、或是遇到了麻煩,他們才會露面。

是以衛姝也只能用最笨的法子,挨個兒盯宋諜的梢,這也令得她這半個月幾乎就沒合過眼,飯也吃得飽一頓、飢一頓,整個人都瘦了一圈兒。

若換作普通人,這般折騰下來身子早就垮了,也就衛姝這樣的武林高手還能撐得住,卻也是心力交瘁。

“閣下想要什麼?”男子沉聲反問道。

褪去偽裝後的他,氣勢冷凝、語聲肅殺,與方才那膽小怕事的模樣判若兩人。

“實情。”衛姝答道,手腕回縮,劍鞘後移了少許。

男子頓覺後腰一松,那銳利森寒的冷意亦已不在,於是放膽再度發問:“閣下所謂實情指的是……”

“遼國。”衛姝的回答仍舊極為簡短。

此話一出,男子彷彿便有些愣怔,好半晌未曾言聲,衛姝只得將短劍又往前遞了半分。

男子後背一僵,覺出此女似有催促之意,於是說道:“程判官難道就沒與閣下說過遼國之事?”

程渭?

這一回輪到衛姝發獃了。

自從那一晚偶遇了蓮兒,她便知程府不可再住,遂於次日便搬去了姜家早前在京城購置的一處小院。

那院子是姜老太爺當年以化名置辦的,原是為了防備萬一,姜府上下知之者甚少,衛姝住在那裡很是隱蔽。

而事實則是,衛姝這半個月也沒怎麼著家。

此時,這男子突然提及程渭,雖話中暗含試探之意,昭示着他們已將紅鯉囊的來龍去脈查清,亦知曉其與程府有關,可言外之意卻也表明,遼國之事並非秘密。

至少在朝堂上是如此的。

可問題是,衛姝最近忙得覺都沒得睡,哪有空面見程渭?

這樣一想,衛姝便生出一種“揀了芝麻、丟了西瓜”的感覺,口中的苦澀直漫向心間。

想了想,她將短劍又向前遞進了半分,壓着聲音冷喝道:

“少廢話,說。”

語聲落,徹骨的寒意便自男子後腰直奔腦頂,他渾身肌肉幾乎發僵,遂不再堅持,開口說道:

“遼人近期動作頻繁,其設在汴京的館舍常開酒宴,各國使節皆為座上賓。上個月,耶律氏又突遣特使訪金,有人看到那遼使出入金國六皇子府。

此外,那遼使呈送金國老皇的國禮中最重的一份,是赫哲皇妃最喜歡的紅寶石。”

赫哲氏乃是六皇子母族,這份禮送得大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