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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不同

姜星火不待兩人再思考,靠他們的腦子和見識,即便能思考出問題的真正答桉,耽誤的時間也太久了。

而這裡面有一些內容,歷史、地理、經濟,過去很多節課舉得例子,其實在無形之中,此時都串聯在了一起。

姜星火沒有給新獄友再複述一遍的興趣,他也不管對方聽不聽得懂了,反正是給朱高煦講。

姜星火直接說道:“強漢盛唐企圖控制西域商路的擴張行為,結果都以‘暫時成功,最後挫敗’結束,而在這以後,伴隨着小冰河期的到來,農耕最佳降水線開始南移,帶來的連鎖反應便是關中不再成為經濟中心,這也導致了以關中為基本盤的唐廷,財政也更加捉襟見肘,於是開始了兩稅法更化、兩稅三分法更化,進入了與藩鎮的央地稅收博弈這些內容,都記得吧?”

朱高煦一時有些瞠目結舌。

他從來沒想過,之前講過的種種看似孤立的、分散的,不同科目的內容,最後竟然神奇地,連在了一起?

“這便是說,人口、金錢、技術等經濟要素,其實都是跟隨經濟活動分布的。”

“那麼經濟活動的核心是什麼?”

“自然是貨物運輸的時間和數量。”

“此前我們還說過,華夏文明之所以是大河文明,便是因為最初華夏先民繁衍於黃河兩岸,利用黃河進行貨物的運輸,可以有效地節約運輸時間,提高運輸數量.其實縱觀古今中外,都是這麼回事,靠近水源就是容易產生繁華的城市,當年唐朝八水繞長安的盛景,便是這個道理。”

見兩人還是有些費解,姜星火一語道破。

“說貨物、金錢、經濟,你們難以理解,那你們其實可以把這些詞,等價換成一個詞。”

“糧食!”

“糧食,就是自古以來的貨物、金錢、經濟!”

姜星火如此說來,朱高煦與鄭和就清楚了。

早說嘛!

扯那麼多貨物、金錢、經濟之類的,還讓人覺得挺複雜,其實說白了,不就是考量“運糧食的時間和數量”嗎?

這麼一說,兩人就理解了姜星火所說的意思。

朱高煦又聯想到了姜先生地理課所講的那個例子,於是說道:“那大明定都南京,後來考慮遷都又放棄,便是也有這個原因?”

“當然如此,關中經濟中心的地位早已轉移,自然也就難以負擔廟堂中心的地位,畢竟在華夏歷史的傳統上,廟堂中心往往是大量人口的聚集地。太祖高皇帝天縱神武,定然是也想到了這一點,若是強行以非經濟中心的西安來負擔大明的廟堂中心,自然只有一個辦法。”

“――靠着經濟中心江南的糧食來供養廟堂中心西安的人口。”

“而長此以往,經濟中心江南與廟堂中心西安之間,必然離心離德。”

“這是農耕社會幾乎不可調和的局限性,無解。”

――――――

此言一出,密室內頓時寂靜的可怕。

朱棣面色有些難堪。

李至剛更是直接嚇得大粒的汗珠又從額頭流了下來。

原因無他,只要記性超過金魚的人都知道,前幾天剛把“改北平府為北京”的提議送到內閣的,就是李至剛。

沒錯,正是李至剛揣摩了朱棣的想法,才大膽首倡遷都。

而如今姜星火這麼說,不僅僅是在打李至剛的臉,更是在打朱棣的臉!

“新皇帝不會一氣之下也把本官送進詔獄裡吧?”

洪武帝送進詔獄一次。

建文帝送進詔獄一次。

永樂帝,還沒把他送進去呢。

李至剛緊張地看着朱棣,等待着對方的雷霆大怒,以及很有可能降臨的吃掛落。

朱棣脾氣不好這件事,李至剛二十多年前給朱標當屬官的時候就知道了。

雖然朱老四沒有朱老二那麼暴虐,但也絕對不是什麼良善人家。

李至剛為牆對面這位膽敢說出如此直白道理的勇士,默默地在心裡送上了一副輓聯。

好好地在詔獄蹲着不好嗎?

為什麼非要指點江山口出狂言呢?

活着不香嗎?

李至剛覺得,如果不出所料的話,朱棣在下一息,就應該雷霆大怒了。就像是朱棣對待諸如練子寧、方孝孺那般。

輕則誅九族,重則誅十族。

但不出所料的話,很快就出所料了。

李至剛親眼目睹了一件讓他開始懷疑人生的、匪夷所思的事情。

朱棣臉色難堪歸難堪,最後竟是深呼吸了一口氣,平靜了下來?

李至剛的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這還是他認識的朱棣嗎?

這都能忍?

要換做是別的君王,即便是脾氣好的君王,聽見一個囚犯這樣忤逆自己的意思,哪怕對方說的有道理,恐怕早已經大發脾氣當場下令誅殺對方了。

李至剛實在想不通,脾氣一向不好的朱棣是怎麼容忍下來的。

朱棣確實忍住了,不僅沒有下令懲罰牆對面說話的人,反而饒有興緻地問道:“李尚書,你是怎麼看待這番言論的?你覺得將北平府立為北京後,大明朝廷到底應不應該從南京遷都到北京?”

李至剛心中暗叫糟糕,對面的囚徒剛剛說完那番經濟中心與廟堂中心的理論,朱棣這個節骨眼上提起遷都的事,他不論說什麼,都是在火上澆油。

李至剛很難判斷,朱棣此時表面的笑意,到底是不是磨刀霍霍向族譜的前奏。他只知道,這位以藩王之身靠着造反登臨大寶的男人是不可忤逆的,而此時,竟然有人質疑朱棣遷都的意圖。

這簡直就是找死啊!

李至剛急忙答道:“全賴陛下.聖裁,微臣不敢胡亂言語。”

朱棣笑眯眯地看着他:“哦?不妨隨便說說?”

這種語調,讓李至剛感受到了莫大的威壓,李至剛頓時面上冷汗涔涔,連嘴唇都變成紫青色了。

“微臣。”李至剛咬牙說道,“微臣覺得還是應該遷都北京。”

“呵,真的?”朱棣的表情似笑非笑。

“真的!”

“好,既然你這番說來,想必關於遷都的事情,也該有個腹稿,那朕倒是想聽聽你的高論。”

“陛下謬讚,高論不敢當。”李至剛苦笑道:“微臣只是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斗膽替陛下考慮了一下。”

朱棣澹聲說道:“說來聽聽。”

李至剛恭謹道:“微臣覺得,若是繼續留在南京,在這江南富庶之地,不管是軍隊、勛臣還是朝堂大臣,恐怕都難免會產生懈怠之心.此前多少朝代都證明了,在南邊容易失去銳氣。”

“陛下,如今天下初定,遷都是阻力最小的時候,而且,微臣覺得.”李至剛斟酌道:“陛下定是想勵精圖治,成就盛世的,而若是在南京耽擱下去,此時難以施為,不見得是一件好事。”

朱棣不明所以地嗤笑了一聲。

李至剛話語里隱含的意思,朱棣當然明白。

江南是士紳階層的基本盤,這是又不是他朱棣的老巢,朱棣想要做點什麼,都會礙手礙腳,不如遷都回北方去,眼不見心為凈。

可那成什麼了?朱棣怕了士紳,灰熘熘地躲回老巢去?

沒有這個可能!

他朱棣一輩子,除了他爹朱元章,就再也沒有怕過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