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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9章 意義

“師父,黃信要見您。”

朱高煦抓着茶壺直接灌了一口,茶水本該涼了,但茶壺露在石桌被太陽照射的地方,還沒完全涼,正是溫吞的狀態,就彷彿是經歷過這場辯經的黃信一樣,心中依舊有着能支持他繼續抵抗下去的力量。

此時是盛夏的下午,在樹蔭下睡得有些昏沉的姜星火頭腦還不是很清醒,他閉上了眼睛,狠狠地吸了幾口空氣里那令人舒暢的茶香後才慢慢睜開了眼睛,看向了朱高煦。

“你猜他要幹嘛?”

朱高煦撓撓頭,猜度道:“或許是向師父認輸?畢竟之前打過賭來着。”

“不見得,黃信不是輕易服輸的人。”

姜星火在桌面上“沙沙”地轉動杯子,說道:“而且嚴格地來說,他們還沒輸。”

“為何?”

朱高煦詫異問道:“由朝廷向十四布政使司收集刻有上古文字的龍骨藥材的聖旨已經到了內閣了,只要等《明報》不斷解密甲骨文的字義,他們的這場辯經,就已經輸的一點都不剩了。”

“是這個道理,但他們還有最後一搏,這最後一搏沒失敗前,黃信是不會認輸的。”

姜星火先把小冊子揣好,然後才說道:“太祖忌日那天,他們要哭陵的。”

“太祖高皇帝您睜眼看一看,您的祖宗之法要被變了幼.”

朱高煦嗤笑道:

“父皇膽子小,怕皇爺爺,俺可不怕,俺小時候就被皇爺爺吊起來打,那時候朱允贍切⊥冕套泳馱諗員噝Γ俺老早就想宰了他了,就算是皇爺爺真從孝陵里揭棺而起,俺都敢把他親手摁回去,一鍬土一鍬土地埋上。”

嗯,真是鬨堂大孝。

不過朱棣膽子小這種話,也就朱高煦能說得出口,但怎麼說呢,跟膽大包天的朱高煦相比,還對老朱留有一絲敬畏的朱棣確實膽子小了那麼“億點點”。

說歸說,朱高煦還是意識到了這件事情的嚴重性。

“但這種事情真鬧出來,父皇面上也難堪吧,要不幹脆就派兵控制現場,不讓他們說話。”

“不是這麼回事。”

姜星火搖搖頭:“你不讓人家說話,這次提前知道倒是能做成,可下次呢?下次還要被人打冷箭吧?還不如一次性解決,正好太祖忌日陛下帶着滿朝文武去祭拜孝陵的時候,人都齊全。辯經為了改變士林的思想,而這件事,就要改變官員們的思想一前一後,相輔相成,如此一來變法才能在輿論上徹底扭轉過來,王霸義利古今,積累的東西歸根到底都在這最後一哆嗦上了,怎麼能不讓人家說話呢,不僅要說,而且要暢所欲言。”

朱高煦明白了姜星火的意思。

“那麼,師父要見黃信嗎?”

“當然要見,既然都來了,不讓他見豈不讓他以為我心有顧慮?”姜星火抬起臉龐笑呵呵道。

朱高煦點了點頭,忽然想起什麼,又問道:“師父,你說搜集龍骨這東西,要不要朝廷給錢?不然會不會給百姓造成負擔?”

姜星火微微一怔,方才解釋道。

“給錢才會造成負擔,不給錢不會。”

“刻有上古文字的龍骨基本上一眼就能看出來,若是朝廷給了錢,地方官吏為了多收從中多撈錢,很容易就會出現變本加厲地要求百姓提供,而且心思活泛之人也會想法設法進行偽造。但若是不給錢,這種東西跟徵收花石綱或是什麼捕蛇鬥雞之類的不一樣,百姓沒有就是沒有,地方官府只是為了完成朝廷的任務不會太過逼迫。”

“那會不會出現挨家挨戶收,收上來按規定不給錢,但不交的百姓官吏就私自罰錢?”朱高煦想了想又問道。

“陳瑛的監察御史又不是白派的,這不是頂風作桉送政績?”

“呃,弟子知曉了。”朱高煦又道,“李至剛方才問我他的事情,要不要順路告訴他?”

“告訴他在詔獄裡安心待着,等三法司會審,安南那邊戰事如果順利,很快他就能走馬上任第一任交趾布政使司布政使了。”

“幫我把黃信叫來吧。”姜星火放下了茶杯。

不多時,黃信就被帶了過來,朱高煦如鐵塔般矗立,守在了院落門口。

在院落內,兩人隨意散着步,姜星火把手往外一伸,一陣熱風便吹拂在他的衣袖上和肩膀上,帶着絲絲暖意。

“真是炎熱的季節吶……”走在前面姜星火眯起了眼睛,微微昂首,彷彿已經陶醉於這難得的愜意之中。

“是呀。”黃信跟着感嘆道,同樣深深地呼吸着空氣,卻並沒有如他想象般短暫脫離囚籠該有的享受,反倒覺得有些窒息。

姜星火回過頭看了他一眼,微笑道:“黃副憲,你也喜歡現在的生活嗎?”

黃信愣了一下,這特娘的說的是什麼話?哪個正常人喜歡在詔獄裡生活?

等等

黃信回想起了自己僅有的兩個獄友,好像,都挺喜歡的。

“那他們都不是正常人,只有我才是正常的。”黃信搖了搖頭,把奇怪的念頭甩出腦海。

黃信隨即:“不喜歡,總有種莫名其妙的不安穩。”

“是嗎。”姜星火似乎若有所思,片刻後又澹澹地笑道,“那你還是先做些比較實際的事情罷,人若是閑着無事就容易心裡不踏實,而且,這天底下哪有誰的生活是逞心如意的?”

他轉過頭繼續往前面走,邊走邊指着新粉刷的牆說道:

“這面牆沒新修之前是太祖高皇帝那時候砌的,能竊聽詔獄裡犯人的談話,你也是從那時候走過來的,我聽說宋廉與宋訥在家裡說話都要被竊聽,一舉一動甚至會被畫下來,你覺得是那時候好,還是現在好?”

這句話說完,黃信頓時沉默了許久,因為他確實曾親身體驗過這一切。

而且,黃信清楚茅大芳等人會在忌日發動哭陵,可這件事只有極少數的官員參與,更多的官員如解縉這樣,是負責敲邊鼓的,他不知道姜星火是否清楚。

如果姜星火清楚,那麼對方現在這番話顯然是意有所指,是在警示自己些什麼。

“之前的打賭,你贏了,我沒想到你會贏的這麼乾脆漂亮。”

黃信抬起了眼皮,看向了姜星火,他選擇岔開話題。

之前他們見面的時候,姜星火口出狂言:“朱熹能宣稱他‘贏’,是因為他的對手不是我”。

而如今看來,是黃信錯了,姜星火沒有無的放失。

雖然辯經擂台賽姜星火沒有親自登場,但黃信這種人當然能看得出來,這一切都在姜星火的謀劃之下,不然不會是這種近乎完美的結果。

黃信確實沒想到,姜星火這種大奸大惡之人,竟然在學術上有如此高深的造詣,姜星火與孔希路的辯經他旁聽了,其實從那時候開始,黃信就已經有了一絲不妙的預感。

但當曹端親口對着孔希路說出了事情的經過的時候,黃信反而有了幾分釋然。

光靠輿論,果然是攔不住他的。

姜星火看着他:“今的不是這個,說吧,你要見我,到底是什麼事情?我很想知道是什麼信念支撐着你挺到了今天,還是說,你認為靠着在太祖忌日哭陵,就能阻止變法,就能把我推進萬劫不復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