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康叢的臉色變幻半晌:“可是……”

康芷豎眉:“可是什麼?”

“可是……”康叢面頰幾分扭曲地道:“可是留着一個廢……留着我,對她又有什麼好處?”

康芷:“阿兄好就好在,至少是一個聽話的廢物。”

康叢愈覺受辱,將臉別到一側:“……我沒有想聽她的話,只是別無選擇罷了!”

他在去見康定山的馬車上,便知道妹妹塞來的那黑布包裹之物來自何人了——

那巴掌大的布包里,藏有一張字條,和一支發笄。

字條上簡單扼要地告知了他所需要的“求生之法”——殺父取生,挾石母可得脫身。

他想從父親手下活命,想活着離開薊州,且妹妹顯然心意已決,於是他也不得不試着照辦。

他們果然活下來了……

但同時,對方也成為了最大的受益之人。

康定山已死,薊州城中石滿便是權力最大的武將,而石滿的母親也即將被送到她手中……

“沒有想聽,卻不得不聽,且一切照做了——”康芷道:“這不正說明了常刺史布局的高明之處嗎?”

她今晨從外面回來的路上,遇到一名乞丐跪下乞討。

見那乞丐竟是個女子,更像是遭了戰禍的流民,想到康家起兵所為,她心生幾分愧責,便摸出錢袋,遞了過去。

那女子接過錢袋之際,卻反將一物塞到了她的手中。

不待她反應,對方向她連連道謝後,便離開了。

因對方形容臟污,她也未曾看清對方面容,但那也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那黑布包裹下的字條……

康芷很快明白,原來那與她兄長做下了“求助”約定的常刺史,並非是不知她兄長在康家的處境,相反,是知道的太清楚了……

之所以不擔心她兄長無法送出求助的信號,是因為那常刺史並不缺聯絡她兄長的手段,只是在等待時機。

常刺史所清楚的,不單是兄長的處境,還有平盧軍中的勢力構成,及石滿的性情和家中情形……

對方未曾出現,卻操縱着薊州城中今日發生的一切。

“高明嗎,我只覺得可怕……”康叢緊緊攥着手指:“我們所走的每一步,都在被她算計利用着……”

康芷有些自嘲地一笑:“我們本身並無幾分價值,能被這樣的人選中利用,未嘗不是一種幸運。至少她在成事之後,並沒有要殺掉我們。”

“幸運?”康叢低聲道:“可我們原本不必捲入這一切的,是她逼我走上了這條路……”

“阿兄別再自欺欺人了。”康芷道:“從父親決意起事開始,我們便連從前那般苟且偷生的權力都失去了,再沒有置身事外的可能。”

父親起事,意味着康家子弟相爭,及外部討伐勢力的威脅,兩者傾軋之下,她和兄長及母親三人,要拿什麼來自保?談何“本不必捲入”?

“且若非常刺史有心利用,長兄那日,便不可能活着回來了。我們本一無所有,能有此造化,本就得益於戰術權謀所需,彼此非親非故,如此亂世中,長兄竟要求常刺史要做一個無私無計的聖人?這想法未免太過天真愚蠢。”

康芷推開一側車窗,看着車外飛快倒退的景物,眼神似在跟着變得遼闊:“比起當日那樣死去,或窩囊無比地死在康家,如今我們徹底擺脫了康家,天高海闊,不好嗎?”

她自答道:“我覺得好極了,這是我這十七年來,活得最暢快的一日。”

康叢隨着她的視線往車外看去,忽然也感受到了這遲來的“天高海闊”。

他不免下意識地道:“既然天高海闊,我們去哪裡不好……為何非要去尋她?”

“不去也行啊,那我們便等着被康家和石家的人追殺清算好了,到時不僅天高海闊,就連那世間僅此一條的黃泉路,兄長也能說走便走,走個盡興呢。”康芷翻了個白眼。

“……”被懟得體無完膚的康叢徹底不說話了。

又往前行數里,再遇守在此路段的接應之人,石老夫人便被人從康家兄妹的馬車中薅了出來,換了輛馬車,讓人單獨看管着。

車內沒了石老夫人這座壓頂泰山,月氏擦了擦額角汗水,很覺鬆了口氣。

這口氣鬆了下去,月氏再一回想這一日的刺激經歷,助子殺父,助女挾持石母,而現下則是在逃命投敵的路上……月氏一個支撐不住,終於被刺激得暈了過去。

次日,薊州的情報,早唐醒等人半日,快馬傳回了幽州軍營之中。

玄策軍中兩名謀士聞聽此事,無不喜極:“大善!”

康定山已死,石滿之母也被挾持出城……這至關重要的兩步計劃,全都成了!

焦姓謀士喟嘆道:“小小一顆棋子,如能運用得當,果真可以撼動大勢啊。”

另名謀士點頭:“縱不能做到真正的兵不血刃,以最小的代價結束此亂,也已指日可待。”

到現下為止,他們尚未曾發兵,卻已經取回了不可小覷的捷訊。

那謀士不禁嘆道:“常刺史實乃吾等貴客,貴人啊。”

“如此將才,偏又懂得懷仁籌謀……”焦先生捋着鬍鬚,道:“又豈止是吾等之貴客。”

如能懷此心長行,亦是這江山天下的貴客啊。

兩位先生口中的這位“貴客”,此時正在逗狗。

此乃崔璟用來處理公務的大帳,此刻崔璟正料理公務,常歲寧則盤坐一旁,朝黑栗拋栗。

栗子被她拋高,黑栗躍起接住。

如此玩了十多次,常歲寧停下喝茶時,黑栗做出了一個叫她甚為意外的舉動——

擁有了十多顆栗子的黑栗,自己趴在那裡剝吃了兩顆之後,將新剝出來的第三顆吐到了常歲寧手邊的小几上,並乖巧坐好,搖着尾巴期待地看着主人。

常歲寧看了看那沾着大狗唾沫的兩瓣栗肉:“……給我的?”

“汪!”黑栗應一聲,尾巴搖得更歡了。

“真是條懂事的好狗啊……”常歲寧嘴上誇讚着,神情卻十分為難。

不吃吧,也是這剛進門的孩子的一番心意。

若吃吧,她又覺得太過為難自己。

“黑栗——”

聽得這聲喚,大狗扭過頭去,只見又一顆栗子向自己拋來。

黑栗跑上前去,張嘴接住崔璟丟來的栗子。

常歲寧藉此時機,趕忙行“偷梁換柱”之舉,將那顆沾滿了口水的栗子藏了起來,另只手從一旁的碟子里換了一顆乾淨的栗肉——那滿滿一碟,皆是崔璟所剝,他讓人邀常歲寧來此帳內,給出的說辭便是:【我家大都督備了清茶與栗肉,特邀常刺史前去小坐】。

很有誠意的邀請。

很貼心的聲東擊西。

當黑栗扭過頭來時,便見常歲寧捏起那顆栗肉,放進了嘴裡。

黑栗心滿意足,繼續趴下去啃栗子了。

不多時,元祥走進帳內行禮,帶來了薊州的消息,他將大致經過言明,末了道:“……此刻那石家老夫人已在被帶回的路上,天黑時分約能抵達!”

常歲寧鬆了口氣,滿意點頭:“如此甚好。”

人性多變,計劃得再好,若實施的過程不如人願,便註定白忙一場。

她向崔璟道:“康定山已死,此戰等同已了結一半,或可提前恭賀崔大都督大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