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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官服到髮髻無不一潔凈清貴,自樣貌到氣質無一不清雅拔俗的魏侍郎,在接過那封信,看到信封上字跡的瞬間,風輕雲淡之色散去,瞳孔也不受控制地震動了一下。

四下夜色初上,晚霞淡去,正是陰陽交替之際,偏又有一縷涼風拂過後頸……

魏叔易白皙修長的手指微微捏緊了信封邊沿處,而後快速地將信封收入袍袖之中。

如此踏入府中,走了一路,魏叔易只覺藏着信的那隻手臂都要變得冰冷僵硬,好似浸在冬日寒潭之中,一寸寸被凍結成冰。

魏侍郎直奔小佛堂。

待將香燒上,當著菩薩的面,才敢將信拆開來看。

香霧繚繞間,似將信上那格外漂亮的字跡也染上幾分「煙火氣息」,並無想象中的陰森之感。

看着信上的道謝之言,魏叔易的眉眼一點點鬆弛下來。

她在信上說了近況,說是大局暫時可控,她會同時小心提防東羅的。

她還說,年節之前,定會送一封像樣的捷報回京,讓憂心倭軍滋擾的京師百姓可安心過個好年。

魏叔易不禁微微揚起了嘴角。

縱然身處這般不被人看好的困境之中,她卻仍是這般意氣飛揚,篤信無畏,而又生機旺盛。

這樣蓬勃的靈魂……似乎不該被世人畏懼。

魏叔易似能聽到內心深處那份本能的畏懼,被一點點卸下的聲音。

直到他看到……她在信上問候了中秋佳節之後,又問候了九九重陽!

魏叔易手上一顫,登時如一隻受驚炸毛的鶴,險些將信紙丟了出去。

魏叔易自佛堂出來之後,長吉迎上前去,見得自家郎君臉色,不禁問道:「郎君,您是哪裡不適嗎?」

魏叔易未答,只道:「將這封信送去給母親過目……」

信上既然也順便問候了母親,那麼,便不能只他一個人被嚇到。

「等晚一些吧。」魏叔易出於為數不多的孝心,叮囑了長吉一句:「待母親用罷晚食,再去送不遲。」

長吉雖一頭霧水,但還在照做了。

次日,魏叔易早朝後歸家,半道被父親攔住。

「子顧……」鄭國公魏欽拉住兒子的手臂,去了一旁的涼亭旁說話:「你昨晚叫人送了誰的信給你母親瞧?」

魏叔易看似不解地反問:「父親何出此問?」

「……你母親她自看罷了那封信後,便心神不寧!」鄭國公壓低聲音,皺着眉道:「夜裡也魂不守舍一般,好不容易睡去了,竟還於睡夢中哭了一場!」

雖然妻子睡夢中抱着自己哭,讓自己多少有點感動,但他清早向妻子問及此事,妻子卻又不肯詳說。

鄭國公心中貓撓一般。

「父親是說……母親見信之後,竟於睡夢中哭了?」魏叔易語氣複雜地問。

鄭國公一臉愁容:「是啊,且口中還喃喃喊着什麼……像是在喊誰的名字,但聽來含糊,無法分辨。」

魏叔易陷入了難言的思索當中。

母親待「先太子殿下」的態度很是不同尋常,這一點,他一直都有察覺,且為此感到不解。

按理說,母親乃崇月長公主的伴讀,與先太子殿下縱有交集,也不至於有太過深厚的情誼才對……

可眼下母親如此反應,見信之後,又是夢中落淚,又這般惦念掛懷……

有沒有一種可能,他只是在說一種假設……

母親她,會不會……待先太子殿下……

畢竟是那樣耀眼而貴重的少年,少女情懷,為之心動,似乎也是人之常情……?

這個猜

想,一時叫魏叔易難以接受面對。

他非迂腐之人,也並非不能接受母親少年時對旁的男子生出過情意,他無法接受的是……如此一來,他豈非等同與母親……在不同的時間裡,喜歡上了同一個靈魂?!

「……」

饒是自身骨子裡並非如何重視禮法之人,此一刻的魏叔易,也很難不被這離奇荒誕的猜想狠狠重擊到。

青年微仰頭,有幾分恍惚地抬起一隻手,落在額頭上,繼而又遮蓋住緊閉起的眼睛,寬大的官服袍袖掩住面容。

果然是他這前二十一年間,所得到的一切都太過順遂了嗎?

「子顧?」鄭國公看着也變得異樣的兒子,不禁有些着急了:「你凈問我了,你倒是也說句話呀。」

「那封信,是常娘子自江都送回,母親應只是擔憂常娘子抗倭艱難……」

魏叔易移開手,勉強朝父親一笑:「父親不必多慮,且去園中賞花罷。」

言畢,抬手一禮,即自行離開。

「子顧……」鄭國公喊人不住,只能原地費解地嘆氣。

怎覺得這半年來,夫人和兒子都不太正常?到底在瞞他什麼?

鄭國公思索之際,視線移動間,瞥見一叢秋菊早綻,冒出了兩朵花骨朵來,頓時便被勾了魂兒,快步走了過去觀看。

鄭國公府奇花異草無數,又因培植用心,有諸多花匠養護,故而園中時令花株,總比別處開得要早一些,既爭艷,也爭先。

若花草也會說話,或要覺得鄭國公府里的花花草草不夠正經,總要胡開一氣,毫無操守,亂報時令。

像它們這種正經的菊,待到七月末,才開始有結花苞的跡象。

七月尾,峽州,一座依山而落的小村莊外,崎嶇的山路邊,便有幾叢野菊剛兢兢業業地結出了細小的花苞。

村子裡,一座灰泥牆,茅草頂,圍着一圈籬笆的小院中,此刻有孩童稍顯生澀的讀書聲傳出。

院中,穿着灰色長衫,鬍子久未打理的鄭潮盤坐在上首,面前支着一張破舊的小几,

一陣風吹來,捲起院中落葉,鄭潮側首掩口打了個噴嚏。

近來他不時便會打個噴嚏,偏又不曾染上什麼風寒,也是古怪,怕是什麼人總在背地裡念叨他。

鄭潮取出袖中棉帕,擦了擦口鼻,以確保儀容無損。

然而待要回過頭之際,卻聽得孩童驚呼聲響起。

有人舉着把菜刀來到了鄭潮的小几前,那菜刀生了銹,豁了口,此刻正指着鄭潮。

舉着菜刀的,正是那兩名年輕人當中的一個。

另一人已將小破院的門關上,並恫嚇那些孩子,不准他們喊叫出聲。

鄭潮依舊坐在原處,倒不見驚慌之色,只不解地問那舉着菜刀的年輕人:「課至一半,何故如此啊?」

「廢話,當然是求財!」那年輕人啐了一口:「否則誰願意來聽你囉嗦念經!」

「老老實實把你身上的錢財交出來,我可以不傷人!」

鄭潮嘆氣:「若我不交呢?」

「不交?那就別怪我……」年輕人放到一半的狠話忽然戛然停住。

他顫顫地看着突然橫在身前,近在咫尺的長劍——他從沒見過這麼雪亮鋒利的東西!

敢拿這東西指着他……那就別怪他尿褲子了!

年輕人雙股顫顫,往後兩步,嚇得跌坐在地。

那名突然出現的護衛跟上前兩步,繼續拿劍指着他。

鄭潮好整以暇地坐在原處,像這樣擅於隱藏的高手,他大外甥可是給他準備了六個呢。

否則就憑他,何來的

能耐能一路順利講學至峽州?

這一路來,他已見多了人性之幽暗,及世風日下之氣。

鄭潮在心底嘆息一聲,讓他們都坐回原處,繼續聽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