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鉴仙族》 季越人

倒塌的石壁之上閃爍著幽幽的水光,壁畫上的巨大的蛇身蜿蜒斑駁,這大真人的影子在殘骸之上微微跳動著。

隋觀面上的笑容越來越盛。

與此同時,這整片藏在倒影中的妖宮開始顫抖起來,滾滾的淥水之光自每一處石縫之中奔走而出,開始順著倒塌的石柱攀爬向上,如同無數條青蛇!

這些青蛇交錯相攀,背後長翅破出,展翅而飛,發出沙沙的聲響,整片海域的倒影顫動升騰,色彩交迭,彷彿要隨時破開水面湧出,將兩人拖至此地。

更為致命的是一片倒影中迴盪的悠悠樂聲,淙淙咚咚,催人淚下,交錯回應。

可海面上的兩人毫無所察。

隋觀的眼底有一瞬的疑色,兩手搭在背後,沉默不言,所有異象霎時間消失,水光重新落在斷壁殘垣之上。

‘錯覺…?’

以他隋觀『洞泉聲』感應此地,借取來的神妙,絕不是不想做反應就可以視若無睹的,哪怕李曦明是大真人,只要能見能聞,必然動容。

‘毫無反應…’

‘我多心了…還是方才他真真切切感應到了我的注視?’

如今並非此地顯露於外的時刻,如果來的是李周巍,命數也好、眸子厲害也罷,隋觀也能理解一二,李曦明…便有意思了。

‘那同樣不妥,【興雨宮】如今雖然殘破,可我在『醜癸藏』之下,能察覺到我的注視…也絕非易事。’

這男子青紫色的眼眸動了動,久久不語。

‘這傢伙如今也把命神通修成了,『天下明』…難道有這種感應?’

他思索了片刻,嘴角勾起幾分帶著殺意的笑容:

“杜青藏我在此也有些日子了…不見遲步梓來,倒是冒出個李曦明…李曦明…是望月湖的試探。”

“按著姓杜的打算…不是遲步梓…本不用管的,可李曦明…有可能跟那傢伙是穿一條褲子的…無論有沒有看到我,既然出現在此地,還是除去比較穩妥,也給他們個警告。”

他那雙青紫色的眼眸肆意打量,隨意漫步,似慢實快地穿梭著,緊緊跟在水面上的兩人身後,目光如幽鬼一般盯著男子。

可小廣玉山雖大,也經不起兩位真人急速前行,隋觀已經在倒影的邊緣停了步,面色冷下來,猶豫地踏出半隻腳。

僅僅踏出半隻腳,立有水光傾頹,無窮相色激盪,整片天地劇烈顫動起來,如同山崩地裂,妖宮崩解,彷彿在冷冰冰地警告他。

這大真人眉宇愈發冷漠,眼睜睜看著兩道神通消失在天邊,悄然無聲地收回腳,面色重新平靜起來:

‘姓杜的…殺了他也不行么…’

隋觀眯著眼看了許久,這才轉過頭來,踏空而下,重新立在王座邊,久久不言,直到外界的天色徹底暗下來,他才靜靜地坐上王座,淡淡地道:

“你覺得會打草驚蛇?怎么,淥水大人,難道遲步梓本人比陰司、元府的佈局還要危險么?”

隨著他口中的話語落下,幽幽的淥水光彩開始順著廢墟蜿蜒流淌,照耀出地下填埋的無數寶物與金器,隋觀冰冷地望著,良久才喃喃道:

“真龍在即,龍屬對淥位的鬆懈只有這么一次,杜青啊杜青…你倒是輕蔑諸家佈局,對那姓遲的區區一下修嚴防死守…難道真的不是…捨本逐末?”

可這片倒影天地中寂靜至極,淥水光華升騰,照的天地青白一片,回應他的只有冰冷的流水聲和蟄伏在天頂上的、變化的清濁。

……

月色皎潔。

山間松林款款,涼風習習,李曦明落腳在別人家山門之上,眼看著紫府大陣閉鎖,這才有劫後餘生之感,暗暗推動仙器。

‘那鬼東西…不曾跟過來。’

他看著這隋觀浮到自己腳下,立刻就斷了神妙,隨後發生的一切一概不知,可不代表他心中毫無感觸…

天知道短短的路途李曦明心中浮現了多少想法——隋觀在此究竟是為何?是不是那位真君的安排?若是被他撞破…誰知道會有什么下場!

‘當年龍子的宮殿…也是淥水金丹…有多少秘密…’

可能更讓他心中發冷的是隋觀的反應。

‘怎么會敏銳到這種地步…’

李曦明是用仙鑑進行探查,本質上看到隋觀的是仙器而非他李曦明!僅憑他目光的移動,根本不可能做出任何實質判斷。

‘他恐怕是見我經過此地,故意試探我…’

這妖魔一般的隋觀連青池自家人見了都心頭打鼓,李曦明如今是深刻體會到了,仍覺得頭疼,暗暗罵起來:

‘這會回去,絕不走小廣玉山了!’

他強制讓自己鎮定下來,環顧一圈,發現已經到了一處道觀之中,卻不見有什么修士,似乎山間都很安靜,沒幾個人影,倒是有個老真人迎出來。

此人一身素衣,袖口重重金紋,在夜色裡顯得分外光明,腦後隱約有一圈彩色的光暈,照的他慈眉善目,氣度不凡。

只是年紀極大了,滿臉滄桑,好像還有傷勢在身,忙道:

“【行汞臺】道澠,見過殿下!”

李曦明掃了一眼,心中漸明,眼前這位是紫府初期的『全丹』修士,應當已經有二神通。

‘這就是【行汞臺】?’

李曦明著實有些驚訝,掃了掃腳底的荒山,心知對方興許連山門都被人搶走了,這才流落至此,嘆道:

“前輩言重!”

遂笑道:

“我家也有一晚輩,修行『全丹』,突破在即,今後指不準還有多多溝通的時候!”

劉長迭特地為他勾搭上行汞臺,可不只為了一些靈資靈物……『全丹』一道對師承、道統、靈物看得很要緊,早就是為自家的闕宛鋪路了。

道澠聽了他這話,帶著驚喜點頭,答道:

“好極了…好極了…”

【行汞臺】正值道統最落魄之時,已經換出去了不知道多少代的積蓄,可仍然有幾分苟延殘喘的味道…聽了這話怎么能不驚喜,連帶著臉上的滄桑都淡了。

寶緗真人領他入內,似乎還想沏茶,李曦明經過小廣玉山這么一嚇,卻已經有了速戰速決的想法,問道:

“我的來意,想必前輩也知曉了…不知這【壁沉水】…”

道澠合了手,正道:

“此事於西海…實在不難,結合我道統中的法子,有多地可以產出,雖然如今大多丟失,可請幾個道友溝通一二,卻也不難處置…”

李曦明心裡嘆了口氣,道:

“最好…一年能取個一池…大抵是…一百份左右。”

“一年一…池?!”

道澠雖然知道堂堂紫府求到此地所需一定不少,一池並不算多…可怕的是一年一池!面露思慮之色,試探道:

“這就有些麻煩了,不知道友…以何物換取?”

李曦明正色道:

“兩地相距甚遠,我會派一位真人往來,每每前來此地,會供給貴道等價的靈資,道友的奔波、物變補償…煉丹或是紫府靈資,都可以提。”

道澠似乎對靈資沒有多少貪圖,嘆道:

“西海不比東海,這靈水我會想辦法湊齊,還望道友給些時日,至於補償…便在我身上的傷…”

“我被人打傷,併火燒了身,至今未復,託了各方來看,都不見好,聽他們說,不是要療,是要補,要求丹。”

李曦明心中漸有數,道澠則笑道:

“我修『全丹』,自個通曉變化,用靈物配了藥沖服,卻不如煉成丹厲害,還請一看。”

他從袖中取出一帛布,細細密密都是金字,李曦明翻來覆去讀了:

“咦?”

李曦明如今的丹道修為極高,見了這全丹玄言,心中一片光明,迸發出種種靈感,極為意動,嘆道:

“道友…好厲害!”

道澠並不意外,只道:

“言重了…全丹通曉物變,多少有些本事,自古煉丹厲害的人物不少,可未必能寫丹方讓後人也煉成,所流傳的丹方…一半都是『全丹』修士所寫,在下也粗通些丹術,不能和道友相比而已。”

此方是以【牝水】靈資,搭配淥水變化,再以府水靈水浸泡滋養,最後煉為一藥,調配的極為複雜巧妙,倘若無誤,恐怕能調和三種水德,產生遠超靈資本身的效果,本身雖不難,可要琢磨其中配比,極有可能連續失敗無所得,也難怪他不去試。

李曦明卻想起【天心一意丹法】來,這一道秘術又在此時派上了大用場…有這煉法輔助,這法子立刻大大降低了難度,更有些見獵心喜的意思,遂乾脆利落地道:

“我替道友煉成,靈資由道友出…至於【壁沉水】…我需六池!”

他自然不會按年份計算,畢竟越往後收集越難,等到時間久了,說不準兩三年都收不齊,道澠暗暗估算了,點頭道:

“多謝道友!”

把這事情定下來,李曦明乾脆利落:

“那小廣空山,又在何處?”

一邊的寶緗真人立刻道:

“還須向西,卻不是什么有名的地方,是那【得愛寺】主持攀附名聲,厚顏無恥,自個往小廣玉山靠…”

李曦明疑道:

“聽說是寺廟…和釋修可有關係?”

寶緗並未察覺他的異樣,笑道:

“關係不大,之所以叫【得愛寺】,是因為那【猞鵠主持】曾經被空無道一位摩訶壓了好些年,在動盪之中得以逃出,從此記恨在心…就立了這么一座【得愛寺】,差遣僧人為奴,掠奪尼姑為妾,獨獨好這一口。”

這倒是叫李曦明面色多了幾分怪異,欲言又止,卻見寶緗好像談起什么平常事般隨意地道:

“他喜食人心,常常派廟中的尼姑去誘人交合修行,竭盡所能,歡愛三次,待到那人法血浸熱了,立刻刨心取出,浸到冰水裡頭,再薄薄的切了片,動箸沁汁,鮮香爽脆,極為可口,好在不常大開殺戒飲血,潔身自好,名聲頗好,常有叫他善人的。”

李曦明聽著搖頭,答道:

“好一個善人。”

興許是聽出他話語中的意思,寶緗看了眼一邊的真人,只好道:

“西海貧瘠,站得高了,吃的穿的,免不了要沾些血,猞鵠不理會底下人,得愛寺反而少沾些血…”

寶緗到底年輕,道澠聽了這話,立刻幫襯起來,道:

“各地界有各地界的規矩,元府在時,連入世統治名義上都是魔修之舉,實在難分清了。”

李曦明倒沒想到自己隨口一句引得兩人這樣解釋,笑道:

“昭景並無四處糾平道德的本領…不知那猞鵠主持…有多少本事、多少友人?”

直到此時,道澠眼底才流出幾分恨意來,道:

“此妖人脈不淺,與【西府洞元門】的紫府中期修士【墀歙】是好友,這是最麻煩的,可能會扯出好幾位紫府來,哪怕挑了他們外出的時間,也有個【墀歙】常年坐鎮宗門,是一定要解決的。”

“還有個紫府初期的老妖,在【方崖州】,除此之外,【檀平漠】紫府中期的謝虎道人也欠他一份人情…興許還有更多…”

聽著這一眾的名字,李曦明頓覺頭疼,畢竟寶緗都閉口不言,讓有仇怨的道澠開口了,顯然是不願意插手其中:

‘要是讓這么多人湊在一起…能不能成不好說,一定打得天地變色,四方聞風而來…’

他沉默不言,道澠卻開了口,低聲道:

“道友如下定了決心,道澠雖然有傷在身,難以出手,可認得一位【西府洞元門】的老仇敵,號【陰枔】,可以擋【墀歙】。”

李曦明微微點頭,心中倒是起了些心思,問起另一位紫府中期的消息來,道:

“這謝虎道人…為人如何?”

道澠嘆道:

“他是為數不多的正道人物,雖然修行『上巫』,卻有一顆向上鴻雁之心,不碰血氣,雖然不喜這猞鵠,可極重情義,更重諾言…哪怕是我的好友,通常是說不動也勸不來的。”

他面有憂色,並不因自己的仇怨而特意慫恿,而是提醒道:

“他是西海這些年來最厲害的人物,修為進展很快,道友如果一定要當著他面殺人,一定會將他得罪狠了…未來恐怕不是好事…”

李曦明聽了這一陣,已經有了謀劃,卻笑起來,道:

“這好辦!我有一法子,能叫他出不得手。”

ps:【猞鵠主持】所在是【得愛寺】,前文出現過一次的【白巖寺】是另一家,已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