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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藏在雲層里,星星黯淡,不到十一點,小區里一大半住戶家裡的燈都亮着,燈光透過窗戶播撒而出。

景和苑距離曨高很近,不少曨高的學生住在這裡,高三生佔比應該很多。今天是四月二十一日,離高考只剩一個多月,高三生都鉚足了勁兒衝刺。最後一個階段,如果能好好把握,提高十幾分、幾十分都是有可能的。

陸竽兩手插進外套口袋裡,沒敢走太遠,就在小區裡面閑逛,吹一吹微涼的夜風,放空大腦。

可能是太疲憊,她沒走幾步路就累了,坐在路邊的花壇瓷磚上。

四周闃靜,能聽到細微的蟲鳴。陸竽兩手托腮,靜靜地發獃,耳邊回蕩着老師們對她的話。

“陸竽,這次怎麼回事?題也不是很難,這不是你一貫的水準。有哪些題不懂?明天找時間我給你講講。”

“是家裡出什麼事了嗎?還是考試的時候身體不舒服?我看過你的答題卡,倒數第二道大題你不該丟分的。”

“有什麼困難跟老師說,老師想辦法幫你解決。”

陸竽閉上眼,那些聲音並未消失,一遍又一遍迴旋。老師們都是為了她好,也都沒有苛責,可就是那樣一句一句關切的話語,讓她壓力倍增,讓她感到愧疚。

考成這樣,對不起他們在她身上傾注的希望和心血。

手機響了一聲,陸竽回過神,一陣風吹來,臉上冰冰涼涼,她指腹揩過,才反應過來自己沒出息地哭了。

顧承的奶奶曾戲言,我們竽竽眼角這顆痣叫淚痣,淚痣淚痣,就是眼淚多的意思,以後恐怕是個愛哭鬼。

被奶奶說准了,她就是個愛哭鬼,動不動就流眼淚,很多時候明明不想哭的,總是忍不住,眼淚說來就來。

陸竽擦乾臉上的淚,睫毛沾濕了,眼前猶如蓋了一層薄膜,霧蒙蒙的。她努力看清屏幕上的字,是江淮寧發來的消息,問她在哪兒。

陸竽編輯文字,想說她馬上就回去了,視線里突然出現一雙白色的運動鞋。

她眼睫顫了一下,緩緩抬起眼帘,含水的眼眸對上江淮寧那雙漆黑的眼。朦朧夜色下,只有兩米外一盞路燈抖落些許光芒,照着他清晰分明的臉龐。

“怎麼跑到這兒來了,讓我好找。”江淮寧站在她面前,俯身與她平視。

陸竽想,此刻她的臉上一定被淚痕糊得跟花貓一般,狼狽又可憐。她撇開臉,不想讓他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找借口:“我下來丟垃圾。”

她下樓時確實拎了一袋垃圾,已經扔進了垃圾箱。

江淮寧沒有直接拆穿她,靜靜地凝視片刻,指尖按在她眼角,沾上一點淚,輕笑:“這是下雨了?”

陸竽輕輕吸氣,垂下頭不再看他,她就知道自己拙劣的演技不可能騙到腦袋聰明的江淮寧,徒增笑話罷了。

可是,江淮寧對她說:“想哭就哭吧,我又不會笑話你。”頓了下,他不怕死地開玩笑,“你在我面前哭過的次數也不止一回兩回了。”

說完這句話,他單膝跪地,支撐着身體,手掌扣在她後頸,將她壓在自己懷裡,聲音輕得只有她一個人能聽見:“難過就哭吧,發泄出來就好了。”

這一幕似曾相識。

陸竽想到高二上學期,陸國銘被人誣陷,班裡都在傳謠言,她忍受不了一氣之下跑出學校,最後江淮寧在商場找到她。她坐在長椅上難過地哭泣,江淮寧就是這般,寬大的手掌扣着她的腦袋,將她按在懷裡,不顧人來人往的注視,默默地陪着她,直到她心情平復。

往事浮現,只會讓人感嘆時間如白駒過隙,恍惚間,那已經是很久遠的事情了。

周身被清冽好聞的氣息包圍,陸竽雙眸緊閉,悄然落淚,淚水全部湮沒在他身前的衣料里。

“陸竽,沒關係的。”江淮寧聲線緩慢,生怕驚擾到她,“還沒到高考,我們還有時間,我會陪着你,我會幫你。”

到了這一刻,陸竽自己也說不清究竟是為了考試難過,還是因為別的。

她心裡太亂。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後,陸竽逼自己伸手推開他,她覺得這樣太不應該了,她不能貪戀別人的准男朋友的溫暖,很不好。

陸竽聲音還有點沒緩過來的哽咽:“我沒事了,我們回去吧。”

江淮寧看她可不像沒事,反倒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不由分說攥住她的手腕,將她從花壇邊拉起來:“跟我走。”

陸竽怔忡,被他拽着踉蹌了幾步,險險跟上他的腳步。

他們在小區里穿行,沿着水泥路走過一幢幢燈火溫暖的居民樓,經過最後一幢,旁邊是一片空曠安靜的場地,安置了許多簡易的健身娛樂設施。棋牌桌、漫步機、鞦韆、太極揉推器,還有乒乓球台、籃球架。

江淮寧鬆開手,走到花壇邊,從繁茂的草木叢里抱出一個籃球,揚手拋出去。

籃球砸到地面彈起,蹦了幾下,骨碌碌滾到陸竽腳邊。江淮寧輕抬下頜:“我以前學習很累想要放鬆的時候就會一個人過來打籃球,很解壓,你試試。”

陸竽哭得眼眶還是紅的,眨了下眼,彎腰抱起籃球,朝着遠處的籃框狠狠一丟,像是要把滿腔的情緒都丟出去。

籃球在空中划過一條拋弧線,沒觸及到籃框,在半空中就掉下來。

江淮寧緩步走來,手把手教她投籃的要領。

陸竽看過他在學校里打籃球,很厲害,經常能投到三分球,引得場外圍觀的女生們尖叫鼓掌。

陸竽按照他教的,站在三分線外,盯着那個籃筐,靜靜等待三秒,用力將手裡的球投擲出去。

籃球擦着邊框滾了半圈,最終掉進框中。

陸竽眼睛亮了亮,差點驚呼出聲,她看向江淮寧,臉上已經見不到方才的失落。

江淮寧比了個大拇指,不吝稱讚:“我就說你一定能行。”頓了一秒,他補充道:“不管是學習還是打球,你都很聰明,一教就會。”

陸竽重拾信心,跑過去撿起籃球,一次接一次投球,有時會投中,有時會落空,但她不在乎結果,只享受投球的過程帶來的歡暢淋漓。

陸竽樂此不疲地重複着單調機械的投籃活動,可能過去二十分鐘,也可能過去半個小時,兩人都沒注意看時間。

“好了。”江淮寧走過去握住她的手,“再投下去你的手臂到明天就抬不起來了。你要是喜歡,我們以後常來放鬆。”

陸竽喘氣聲急促,額頭布滿了汗水,渾身筋骨都舒展開了。

江淮寧遞給她一片紙巾,帶她回去。

陸竽洗了個熱水澡,躺到床上,沒有餘裕的精力去胡思亂想,身體太過疲倦,不消片刻就睡著了。

——

次日中午,教學樓下的大黑板上貼了新的光榮榜。

正紅色的紙上寫着文理科班年級前一百五十名的優秀學生名單。

陸竽從食堂吃完飯回來,站在光榮榜前觀看。

理科第一名江淮寧,文科第一名沈黎。

光榮榜上沒有黃書涵的名字,但不妨礙她湊熱鬧,她站在最前面,仰着頭嘖嘖讚歎:“江校草真是雷打不動的第一名啊,我就沒見他名字的位置挪動過,簡直是魔鬼。”

陸竽一排排掃過去,再從上到下,最終在尾端的角落裡找到自己的名字,差點就掉出前一百五十名了。

她的視線凝在那處,而後再看一眼江淮寧的名字,相隔甚遠,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原點。

從一開始,她就覺得江淮寧和沈黎很般配,現在依然這麼認為。

以前江淮寧就說過,要找年級第一當女朋友。雖說這句話玩笑的成分居多,但也代表了他潛意識裡的想法,他喜歡優秀的、能跟他匹配的女生。

陸竽唇角溢出一絲苦笑,她不是那個能跟他匹配的。

黃書涵回頭,見陸竽表情不對勁,摟住她肩膀拍了拍:“別灰心,你已經很棒了,下次肯定能衝上去。拿不了第一,咱爭取拿第二!讓我看看第二名是誰,啊,李元超。咱下次端了他!”

她自信滿滿,絲毫沒有說大話的自覺。

陸竽配合著笑一笑,緩解心間翻湧的澀意,並暗暗做下決定,不再喜歡江淮寧,放下一切,一心投入到學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