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瀚沉默了良久,忽而望向遠山之頂,似是自語:“我心早已許這亂世。”轉而,他低聲問:“若這世間不容太平,你可願陪我共守一角安寧?”
楚凌煙不語,只是靜靜看著他。
片刻後,她輕輕頷首:“若你肯信我。”
這一夜,春風漸暖,東宮燈未熄。
夜色溫柔地落進東宮書閣的窗欞,燭火輕晃,投下兩道身影。
朱瀚坐於案前,他面前一杯溫茶,水氣繚繞如輕紗。
“你今日對太子的評語,有些重了。”楚凌煙靠在柱邊,語氣淡然,“他未必不知你意,只是還未參透你話中之意。”
“你倒開始為他說話了?”朱瀚抬眼看她,眼中帶了幾分戲謔。
楚凌煙冷冷道:“我不過實話實說。你今日說他心中雜念太多,可你自己,是否也乾淨得很?”
朱瀚輕笑,緩緩合上書卷:“我若無雜念,怎會留你在東宮?”
楚凌煙不語,只輕敲身側檀木窗欞,目光投向窗外。
春日初長,庭中一株碧桃花開得正豔,花影倒映於池水,微風一吹,花瓣零落,似雪非雪。
“朱標此人,”她忽然開口,“看似柔和,卻藏刃於袖。他不似你,鋒芒外露,而是將一切都藏進心底。我看不透他。”
“你不需要看透他。”朱瀚低語,“他要成為帝王,就不能輕易被人看透。”
“可你卻將自己置於他前面,替他擋風遮雨。”她回身望他,語氣罕見地低緩,“你可知,他日若真成帝,他最先該防的——便是你。”
朱瀚眉頭微挑,嘴角卻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他若有那等心性,我才算沒白教他。”
“你這是瘋了。”楚凌煙冷笑一聲,“將自己困在局中,以他為棋,還要他回身咬你一口才算成全?”
“他是龍。”朱瀚平靜道,“龍若不盤在天上,只困於宮牆之中,那才是可惜。”
翌日清晨,天尚未亮,朱瀚已披衣出宮。他今日不入朝、不見客,而是獨自一人行至御苑西隅的一座舊閣前。
“簽到。”
他在心中默唸,彷彿是某種早已成習的儀式。
腦中系統之音隨即響起:“叮!恭喜宿主於‘靜影軒’成功簽到,獲得獎勵——‘天官筆法:丹心卷’。”
朱瀚微微一愣,唇角隨即勾起。
“這便有趣了。”他喃喃。
他推門入閣,閣內布陳樸素,角落處立一座素白書案,早年曾是先帝手書藏卷之所,後久廢不用。
他盤腿而坐,將“丹心卷”內容緩緩引入識海,那是一種極精妙的筆法,不止書字,更藏氣脈於筆鋒,可借字察人、以書通勢。
“朱標……你若得此筆法,或許能再增一分定力。”他低聲自語。
至午後時分,太子朱標正在東宮書房習誦《大學》,案旁堆疊著諸多文牘,他眉眼清明,神態凝重。
“殿下,皇叔到了。”徐牧低聲道。
朱標頓時起身迎出:“皇叔今日怎有空來東宮?”
朱瀚大步入內,手中並無佩劍,衣袍松展,神情溫和得像一位尋常長輩。
“我來教你寫字。”他說。
朱標一怔:“皇叔……?”
朱瀚揚起手中薄冊:“這是我舊年所得,非書法,而是一種筆力藏氣的技法,你若練得純熟,落筆成文,字中便有氣勢,旁人讀時便生畏懼,不敢輕議。”
朱標靜默片刻,然後重重點頭:“皇叔教我。”
一日之間,朱瀚執筆,朱標臨摹,兩人並坐於窗前,日光斜照,春風穿堂,時光竟似回到了他幼年初識皇叔時的模樣。
“皇叔。”朱標忽然問,“你為何如此信我?”
朱瀚未抬頭:“因你若不成,我這一路便白走了。”
朱標眼中微光一動:“可若我心變呢?”
朱瀚手中筆頓了頓,隨即笑道:“那就讓我第一個,替你殺回原心。”
朱標望著他,不再言語。
黃昏時分,宮中一位名叫宋如芷的女史被召入東宮,按例教授典籍。
她出身寒門,行止端謹,頗得朱標信任,平日裡也多由她整理講讀筆記。
而今夜,朱標卻特意留她一同晚膳。
“宋女史,”朱標輕聲問,“你可讀過《春秋繁露》?”
宋如芷輕輕頷首:“讀過。”
“書中有言,‘春秋之義,尊尊也’,你以為,尊尊於今有何意?”
宋如芷沉吟片刻,道:“昔日‘尊尊’,乃君臣綱紀,而今日之‘尊尊’,或應為心之所尊。尊者不在位,而在德。”
朱瀚端茶而飲,聽到這句,微微點頭。
朱標卻忽然問:“若一人,不居高位,亦無實權,卻能讓千人心歸,此人當如何處置?”
宋如芷一怔,神色肅然:“臣以為,此人當重用。”
朱標淡淡一笑,卻不言語。
宋如芷走後,朱瀚望著朱標:“你試她?”
朱標不否認,只是道:“這世間人心易變,唯人本難測。”
朱瀚笑了笑:“你又往前走了一步。”
“皇叔。”朱標忽而抬眼,目光透徹,“你可曾設想過,你教我如此多,若有一日,我真成帝王,那你呢?”
朱瀚沉默良久:“我會退。”
“退至何處?”
“退至你背後。”朱瀚語氣緩慢,“風雨來時,為你擋一程。若天下無憂,我便歸山河,不問朝堂。”
朱標緩緩低下頭,雙手按在案上,久久不動。
夜深,東宮已息燈。
朱瀚步出書齋,楚凌煙不知何時立於月下,手中摺扇輕搖,似等了他很久。“你今日太露鋒芒。”她說。
“那小子需得提醒。”朱瀚淡聲。
“你真打算退?”
“若他能讓天下太平,我退之何妨。”
楚凌煙望他一眼,忽而嘆息:“你終究是個……不肯為自己活的人。”
朱瀚靜靜看她,良久,只道一句:
“我為這世間,留下一盞燈,也算值了。”
風吹動桃枝,花瓣落入他髮間,他卻渾然不覺。
朱標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窗外的月色上,那月亮如洗,銀光灑下,清冷空靈,映照著東宮的庭院。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無論如何都無法躲避那一步步迫近的命運。
就在此時,門外傳來了輕輕的腳步聲,朱標的心中微微一動,抬眼望向門口。
“殿下。”門外,徐牧低聲行禮。
“進來。”朱標放下手中的書,語氣平靜。
徐牧緩緩步入,手中捧著一封信:“殿下,來自內東廠。”
朱標接過信箋,神色未曾變化。信紙簡單,一行字寫得字跡剛勁有力:“昨夜宋如芷家中,突遭宵禁。無一人知曉緣由,現已失聯。”
朱標的眉頭微微皺起,輕輕展開信紙,字裡行間的緊張情緒猶如一根無形的弦,悄然拉緊。
“皇叔說過,身處宮中,誰能無牽掛?”朱標低聲自語,他的眼睛閃過一抹複雜的神色,“可一旦踏上這條路,便不得不迎接這份孤獨。”
他抬起頭,看向徐牧:“傳令下去,立刻派人前去宋如芷家中查探,務必小心行事。”
徐牧躬身應命:“是,殿下。”
朱標抬手示意他退下,目光再一次定格在了窗外的月光上。
片刻後,他起身,步伐輕盈地走向窗邊。每一步都似是踏著他自己的心事,沉重而緩慢。
然而就在他準備轉身回到書桌時,外面的陰影中,突然傳來一聲低沉的聲音:“你以為,身後的步伐,真能讓你一直走下去嗎?”
這聲音,帶著一股莫名的壓迫感,令朱標心中一震。他迅速回身,凝視那站在門口的身影——朱瀚,依舊是一身黑袍,背後冷月,彷彿一切都與他無關。
“皇叔。”朱標的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但隨即恢復了平靜,“為何此時前來?”
朱瀚緩步走進,目光淡淡:“此時,已不再是你我之間的親情與話語。你已經走進了那條屬於帝王的道路,所有的溫情,都在你決定承載這份重擔的一刻消失了。”
朱標站定,注視著他:“皇叔,你今日來,所為何事?”
朱瀚輕輕嘆息一聲,眼中閃過一抹複雜的情緒,緩緩說道:“我知道你心中未曾完全準備好,但此時此刻,或許你也該明白——這條路不止是為了讓你登上權力的巔峰,更是要你揹負起這片天地的命運。”
朱標沒有立即回答,雙手交疊在身前,低下頭,沉默片刻後才抬眼:“皇叔所言,我明白。但你是否也該告訴我,你所期待的,是我成為一個怎樣的帝王?”
朱瀚走近,停在朱標的身側,輕輕道:“我期待你成為一個有胸懷、有擔當的帝王。你要明白,真正的帝王,絕不是僅僅依靠權力來治理天下,更是要用心去讀懂百姓,用智慧去謀定未來。”
朱標轉過身,看向他:“而你,為何要教我這些?”
朱瀚的眼中有一絲複雜的光芒閃爍:“因為你是我唯一認可的繼位者。我的責任,便是扶你走到那一步。”
朱標的眼神微微一動,似乎有些動容。那一刻,他彷彿明白了什么,嘴角微微勾起:“若我真的成了帝王,你會如何?”
“我會退。”朱瀚眼中有一抹堅定,“我不會再幹涉你的決定,但我會在你背後,給你最強有力的支持。”
朱標沉默片刻,突然開口:“我該如何證明自己,才不負你的期望?”
朱瀚微微一笑:“你已經做得很好,只是有些事,不是靠自己一人就能解決的。要學會用心去觀察,用眼去看清那些暗藏的局勢。”
朱標深吸一口氣:“我會謹記。”
就在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一聲急促的敲門聲。
“殿下,急報!”徐牧的聲音從門外傳來,語氣中帶著明顯的焦慮。
朱標迅速起身,朝門口走去:“何事?”
徐牧急步進入:“殿下,宋如芷家中已被搜查過,但未見任何蹤跡。然而,有人發現,昨日她在回家之前,曾與一名神秘男子有過接觸。那人身份不明,但似乎與太監李景有些關聯。”
“李景?”朱標頓時皺眉,心中隱隱升起一股不安。
朱瀚輕聲道:“李景,內東廠的一位太監,素有心計。你若對他有所懷疑,就應該採取措施了。”
朱標點了點頭,深吸一口氣:“立即傳令,秘密調查李景的一切來往。若真是他背後策劃的陰謀,我必定親自解決。”
“是,殿下。”徐牧應聲退出。
朱標目送徐牧離去,轉身又看向朱瀚:“皇叔,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將開始用更加謹慎的眼光去觀察身邊的一切。”
朱瀚輕輕點頭:“你開始懂得了,朱標。帝王之路,不止是學會如何去爭取,更要學會如何保持清醒。”
“我會走下去,皇叔。”朱標低聲道,眼中閃爍著決然的光芒。
“我知道。”朱瀚輕笑,“我一直在你背後。”
幾日後的午後,宮城深處,幹清宮之內,朱元璋端坐於御榻之上,手中翻閱著一卷奏摺,眉頭緊鎖。
他已許久未在朝中明言什么,但這幾日心緒不寧,隱隱察覺到東宮之外,有一股暗流正悄然滋長,甚至連御前幾位心腹,也屢次欲言又止。
“高力士。”朱元璋忽而放下手中奏摺,沉聲道。
“奴才在。”門外,一個身影迅速掀簾而入,正是身邊貼身總管高力士。
“那內東廠的李景……可曾查得他近來動靜?”
高力士微微一愣,隨即低聲道:“陛下,奴才正要奏報。近來李景屢屢外出宮禁,且行蹤詭秘。據廠中線人所述,他暗中與城中數名戶部侍郎之子有接觸,似在佈置什么——”
朱元璋眼眸微眯,冷光一閃,唇角卻勾出一抹譏諷:“這李景,倒是養大了膽子。孤賜他權柄,不過是讓他探查奸邪,不是讓他自掌風雲。”
“陛下,要不要奴才即刻派人拿下?”
“不急。”朱元璋沉聲,“動他之前,先看他想做什么。告訴朱瀚,讓他親自查清此人背後還有誰。”
“是。”
此時,朱瀚已踏出府邸,騎馬前往城南百花巷。
那是一處偏僻卻安靜的去處,自古多藏才子隱士,卻也最易被人遺忘。
朱瀚此行,不是訪友,不是查案,而是去見一箇舊人——陸蒼衣。
陸蒼衣,曾為大理寺少卿,精通律法與刑獄,後因捲入舊案辭官,隱於民間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