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標頓了頓,低聲續道:“父皇近來龍體時好時壞,數次退朝養神,然六宮內妃卻頻有舉動,太后、貴妃兩宮之間暗流浮動,宮中局勢愈發複雜。”
朱瀚聞言,眼神微沉:“殿下言之有理。宮闈之事雖不涉國政,然若無良好內秩,難免生波。”
朱標眉宇緊蹙,目光炯炯:“皇叔,我意欲清整宮闈,然母后與貴妃俱有根基,朕若輕動,恐招不測。”
朱瀚低笑一聲,拂袖而坐,目光睿智如炬:
“殿下所慮,正中其要。宮中諸妃之爭本非新事,若由殿下直接插手,反易引生猜忌。然此事可借外力,徐徐圖之。”
朱標心神一振,忙問:“皇叔有何妙策?”
朱瀚目光深邃,緩聲道:
“宮中尚有一人,素無黨羽,獨善其身,且為聖上寵信多年。若藉此人之名,設局引出暗流,令其自現,殿下再行裁斷,自可名正言順。”
朱標眼露思索之色,隨即恍然一悟:“皇叔所言,莫非是張貴人?”
“正是。”朱瀚微微頷首。
“張貴人素來與世無爭,宮中亦無嫡系。若由她奏請,啟太后仁德之心,貴妃自不敢妄動,殿下只需居中引導,待風起之時順勢出手。”
朱標沉吟片刻,終於決然點頭:“好,便依皇叔之策。”
二人又低語良久,佈下細密安排。
既定,朱瀚告辭出殿,眼神更添一抹銳利。
而宮中風雲自此悄然變幻。
數日後,張貴人果然藉機上疏,請太后仁宣教化,整肅內廷禮儀,肅清宮闈不法之風。
太后素以仁德自居,豈容拒絕,當即應允,敕令內監總管整肅宮務。
貴妃一系頓時風聲鶴唳,數名親信內侍、女官被清除,勢力大減。
朱標穩坐中樞,未露鋒芒,卻暗中掌控局勢,一舉定下宮闈之局。
朱瀚於王府聽聞,淡淡一笑,對韓義言道:
“此棋已走三分,宮闈既穩,方可行大事。”
韓義聞言,低聲問道:“王爺,接下來……可要動文院?”
朱瀚眸光如電,緩聲道:“正是時候。文院之內,尚有遺風未肅,扶持太子之文膽方可立起。”
次日,朱瀚親入翰林院,名為觀禮,實則密察院中文士動向。
當他緩步入院,群臣肅然,院正何文正親自迎接:
“王爺駕臨,翰林院蓬蓽生輝。”
朱瀚含笑頷首,目光一掃,便覺出端倪。
何文正雖恭敬,神色卻隱有忌憚,數名學士行禮間神色浮動,顯然心有掛礙。
朱瀚並不點破,緩步至大堂,觀諸生講學。
片刻後,忽見一年輕學士言辭激昂,指點時政,言中多有偏激之意。
朱瀚聽罷,微微一笑,喚左右道:“此人何名?”
何文正尷尬答道:“回王爺,此乃徐敏之,素好談天下大勢。”
朱瀚目光冷然:“大勢不可空談,更不可妄言。院中若多此等之徒,何以輔國?”
何文正惶然拜道:“王爺訓誨是極,臣當即整肅風氣。”
朱瀚點頭,卻不即走,命取翰林歷年講稿細閱。
當夜回府,遣徐懷領密探暗查翰林院諸人背景。
數日後,密報呈上,果然有數名學士與馮家舊黨有隱秘來往。
朱瀚冷冷一笑:“文以載道,豈容鼠輩?既如此,便順勢清洗。”
太子宮內,朱標接報後亦決斷:“皇叔所為,正我心意。翰林院當肅風正學,方配大明文運。”
於是,朱瀚借典學大會之機,聯手北鎮撫司暗中清理,數名有異志學士被革退,翰林之風一新。
風過半月,京城漸歸寧靜,朝野之上,朱標之威益盛,朱瀚之名更為顯赫。
一日晚,朱標召朱瀚於御花園小敘,明月當空,池水粼粼。
朱標舉杯遙敬,語帶感慨:“皇叔數月之力,掃除內外亂象,朕心感佩。然天下事無窮,未知路更艱。”
朱瀚微微一笑,舉杯相酬:“殿下不必多慮。今朝穩則政興,政興則民安,民安方可大展鴻圖。”
朱標目光灼灼,低聲道:“皇叔,父皇年歲漸高,孤……不得不為未來作思量。”
朱瀚眸光深沉,緩聲道:“殿下須記,心正而行,謀穩而動,天命自歸我家。”
二人對酌至深夜,星辰滿天,天地一片寂靜,唯有兩人心志愈加堅定。
翌日清晨,朱瀚立於王府高閣,眺望京城晨霧,心中暗道:
“此局才開,若要扶持朱標登頂,尚需數步好棋。宮闈穩、文院清、軍政固,接下來……便是那最難馭之心——天下人心。”
他低低一笑,轉身吩咐韓義:“傳令,備馬出城,我要走一趟京畿諸郡。”
韓義一驚,低聲問道:“王爺,親自出行?”
朱瀚眼中精光閃爍,淡淡道:“正是要親自走一趟,看看這天下之民,如何可得之心。”
京畿郡外,春深,麥田綠浪起伏,雲低壓頂,遠山如黛。
朱瀚一襲青衫,腰佩玉帶,隨行不過數十人,俱是輕騎打扮,未攜王旗,不驚動地方官府。
他自王府悄然出行,旨在察看民情,究竟扶持朱標,若無民心,則徒具空名。
“王爺,前方乃青原鎮,三日前探子曾言,此地商賈往來頗盛,亦有書院新立。”韓義策馬並肩低聲道。
朱瀚微微頷首,望見鎮口已有熙攘人流。
他笑道:“正好看看這讀書人氣象如何。”
馬蹄緩行,入鎮之時,街邊早有叫賣之聲。
香帛青布鋪陳兩側,偶有儒生快步行走,手執書卷,眉宇自有一股意氣風發。
朱瀚駐馬少頃,目光一轉,見前方一處茶館門前聚著不少人影,似在圍觀。
韓義低聲道:“王爺,是否遣人探明?”
朱瀚擺手:“不急,咱們自去看便是。”
數步即至,茶館門首懸著“清和齋”三字,內裡坐著一中年儒生,正高聲講論:
“昔孟子云: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今我大明雖新立江山,然民心未穩,苛稅繁重,倘不能修德教化,焉得長治久安?”
眾人聽得津津有味,掌聲連連。
朱瀚聞言卻微微蹙眉,低聲笑道:“此人雖有些見地,卻言之過激,民聽之易心浮氣躁。”
他一揮衣袖,自顧入內,選角落而坐,輕聲道:“備茶。”店小二眼尖,見他氣度不凡,忙低聲道:“客官稍等,正好有新泡的碧螺春。”
那講論儒生見新來貴客,不由放聲更高,似欲引其注意:
“今朝堂之事,乃文臣掌筆,武將持兵,然獨欠賢王賢侯,匡正綱紀。倘有一賢王挺身而出,扶助東宮,興利除弊,則大明興矣!”
朱瀚聞言不禁莞爾,心道:“倒是個識時務之人,惜口舌太快。”
他端起茶盞,目光微抬,與儒生目光相觸。那儒生似覺來者不凡,語調頓收,抱拳一禮道:
“在下吳禮,冒昧言辭,倘有不當之處,尚請閣下見諒。”
朱瀚亦不擺架,回禮笑道:“吳先生高論,某聞之甚喜。然天下之治,不在一王一臣,而在共修其道。口舌雖利,終不及實政一事。”
吳禮一怔,隨即拜服道:“先生所言極是,吳某受教。”
茶館眾人亦低聲議論,皆覺這青衫公子言語中正,頗具氣度。
待散後,朱瀚喚韓義低聲吩咐:“此吳禮倒有可取之處,回京後可召入太子府下,稍加引導,或能成棟樑。”
韓義點頭應是。
次日,朱瀚輕車簡從,繼續北行至白石鎮。
此地素有名士匯聚,亦是京畿學風頗盛之處。
朱瀚入鎮未久,便有探子急報:
“王爺,白石書院今有講論盛會,傳聞不少京中名士亦將出席。”
朱瀚微微一笑:“正合吾意,咱們去聽一聽。”
彼時書院內高朋滿座,朱瀚未顯身份,只作普通書生入內。
堂上主講者乃翰林院編修方玉川,年逾五旬,鬚髮皆白,講道頗有風骨。
“昔周公制禮作樂,以正天下。今吾大明既承天命,若欲興盛,需禮法並重,文治為先。若但恃武力,恐致民心離散,朝野不靖。”
朱瀚聞言,神色微動,低聲對韓義道:“此言有理,惜少一分銳氣。”
忽有一少年書生起身高聲質問:
“方先生所言雖妙,然當今局勢,實非一朝可正。若不有雄主挾威權振綱紀,何以服百官、安四海?”
方玉川淡淡一笑,未及答,朱瀚已輕聲開口:
“君子治世,非獨仗威權,亦須引民歸心。威可服人一時,德乃服人一世。若無德行作基,威終成空架。”
全場頓時寂然,眾目紛紛投向這青衫公子。
方玉川拱手作揖:“公子高見,不知尊姓大名?”
朱瀚淡然一笑:“不過一遊學之人,未敢稱名。”
方玉川嘆道:“今日得遇公子,方知世間不乏真才,若有機會,願請公子入京同議時政。”
朱瀚點頭微笑,心知此人可堪一用,暗自記下。
事畢返鎮驛,朱瀚立於窗前,遙望天際晚霞,道:
“韓義,明日返京。吾此行已見民意學風,當助太子更添文武之才。”
韓義道:“王爺果有深算,臣等佩服。”
歸京途中,朱瀚忽見路旁數名白衣老者拄杖而行,衣飾樸素,眉宇清朗。
隨行探子低聲道:“王爺,此乃清虛觀道人,素有明哲之譽。”
朱瀚心生一動,命人停車,自步行前去。至道人前,拱手問道:
“諸位仙長遠遊何處,似有深意?”
為首道人笑道:“貧道等偶遊至此,聞王爺治下民風漸淳,特來觀其氣象。”
朱瀚眼神微亮,知其已識自己身份,亦不隱瞞,低聲道:
“貧道謬讚,然吾志未竟,尚望天意助成。”
道人微微一笑,道:“天地無言,唯人為之。王爺若扶正之心不改,自有天助。”
朱瀚深以為然,拜謝道人,遂辭行返京。
入城當夜,朱標親召朱瀚入宮,問其行途見聞。
朱瀚詳陳所得,末了低聲道:
“殿下,今民心雖向好,然尚缺一股引導之力。若太子能廣納賢士,崇尚教化,當更得民意歸附。”
朱標神色一振,笑道:“皇叔所言正合朕意。明日便下詔,召諸郡賢士入京講學,擇才而用。”
朱瀚一拂衣袖,目光灼灼:
“殿下此舉,方可名揚天下,令賢者樂為國用,奸邪不敢妄動。”
二人對視,俱是心意相通。
御花園內,竹聲潺潺,清風徐來。
朱標親手為朱瀚斟了一盞茶,茶香嫋嫋,兩人對坐石案之間,恍若隔世。
“皇叔。”朱標望著朱瀚,語氣裡卻多了一絲少年難掩的急切。
“你此番出巡,所見所聞,皆是民心之所向。然父皇性情剛烈,朝中群臣多依其意行事,若朕日後繼位,恐難得自由之手。皇叔,你說——如何能讓群臣真正服我?”
朱瀚輕啜一口茶,緩緩放下茶盞,淡然道:“讓人服你,並非靠嚴令,也非靠威儀,而在於你能否掌握一件事。”
“何事?”
朱瀚笑了:“權衡。”
朱標眉頭一挑。
“這世間,最難得的,不是英勇,也不是才智,而是懂得權衡。”
朱瀚語氣微沉,“你需知誰可重用,誰當牽制,誰不可近,誰可以棄。不是每一個忠臣都可用,也不是每一個奸臣都不可接近。皇權之下,人心最輕,惟你一言,萬人轉向。”
朱標沉默良久,點了點頭:“皇叔可有舉薦之人?”
朱瀚頓了頓:“此番出行,有三人值得記取。一是吳禮,心性未穩,但口才卓越;二是方玉川,老成沉穩,可為謀士;三是那少年書生,鋒芒太露,但若磨礪,日後必成幹才。”
朱標若有所思:“三人皆記下,明日便下旨召入東宮講學。”
朱瀚起身,負手望向湖心,水波映月,波光瀲灩。
“標兒,記住,真正的太子之道,是讓賢者為你所用,百官願為你言,百姓願為你死。”
他聲音低沉而堅定,“你若能做到這一點,父皇哪怕再不放心你,也無法阻你成勢。”
朱標重重點頭。
數日之後,京城忽傳新風,東宮設“賢壇講舍”,招集四方才俊,于丹墀之下講論國事,商談民情。
此舉初時為群臣所疑,但朱標不改其志,日日親臨聽講,抄錄札記不倦,一時間,朝中風氣為之一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