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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天氣炎熱,剛剛進入五月的時候,城外的油菜就已經開始收割了。

大片的油菜田雖然沒了三月金黃的外裝,卻多了幾分成熟的韻味。

鄉間的小路蜿蜒曲折,行人大多背着剛剛收穫的油菜準備送到穀場上晒乾。

空氣中飄蕩着清炒油菜籽的清香,不論是遠方來的商賈,還是農田裡的老農,都會長長的吸一口這清香的氣息。

收穫的時節是最讓人的欣喜的。

田野上有一隻奇怪的動物在剛剛收割完的油菜地里撒歡,不論是正在搬家的兔子,還是胡亂蹦躂的青蛙都是它追逐的目標。

一身農家少年打扮的鐵心源站在巨大的灶台上,用木鍬翻炒着大鍋里的油菜籽,豆大的汗珠噼里啪啦的從額頭掉下來,落進大鍋里准瞬就不見了。

大鍋里的油菜籽噼里啪啦的爆響着,他一面咬牙切齒的咒罵著刁滑的農戶,一面把木鍬揮動的更加勤奮了。

油菜籽如果曬得不是很乾,炒的時候就會爆開,亂飛的油菜籽瓤子會讓出油率減低很多的。

對農戶來說,曬得太乾的油菜籽送到巧庄的榨油坊里不划算,濕一點才能賣更多的錢。

這段時間算是莊子里的大忙時節,巧哥就穿着一條犢鼻褲,油光發亮的肌肉沾染了油氣之後隨着他每一次發力,肌肉都如同老鼠一般的上下亂竄。

六七個同樣打扮的壯碩少年,正奮力的將撞錘砸向楔子,每撞一下,被麥草包圍着的油袋就會滲出大量的油脂,最後掉在下面的木盆里。

旁邊的乾草堆上躺着兩個白皙粉嫩的少年,不過他們現在已經沒有辦法展現自己貴族的優雅了。

死狗一樣的躺在那裡,眼淚嘩嘩的往下流。

除了流淚之外,他們連腿腳動一下都做不到,整個人就像旁邊的油渣一樣被榨乾了所有的精華。

只不過一個被榨乾的是油脂。一個被榨乾的是力氣。

巧哥知道怎麼才能讓懶驢在最短的時間裡干最多的活計。

巨大的撞錘再一次搖擺了起來,巧哥和玲兒他們奮力的將撞錘推到最高點,然後猛地改換力道,隨着快速搖擺下來的撞錘緊走兩步。轟的一聲就把粗大的木楔子就砸進去了半尺多。

鐵心源已經開始把鍋裡面炒好的油菜籽往外倒騰了,黑色的菜籽隨着鐵鍋上的一個缺口被打開,嘩的一下就滑進了旁邊的木槽里。

福兒用木鍬把滾燙的菜籽裝進袋子里,捆好草繩之後就丟進了剛剛空出來的壓榨槽子里。

於是沉重的腳步聲再次響起……

榨油是男人們的活計,女人們一般是不進油坊的。因此,在這個難得的晴天里,她們坐在穀場邊上,悠閑地做着女紅,順便看着正在晾曬的油菜籽不要被鳥雀偷吃了。

狐狸再一次叼來了一隻小小的兔子放在蘇眉的身邊。

蘇眉拍拍狐狸的腦袋以示誇獎,然後就讓丫鬟把野兔子偷偷的丟掉,大熱天的吃野味會吃出病來的。

剃掉全身毛髮,塗抹着白色藥膏的狐狸難看到了極點,它自己好像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一個勁的往蘇眉身上湊。

蘇眉推開狐狸。又取出藥膏把狐狸剛才弄花的地方重新塗抹一遍,就讓它乖乖地趴在她的身邊不許動彈。

看到蘇荷蘇童艱難的從油坊里出來,可憐巴巴的瞅着自己,蘇眉硬着心腸別過頭去,不想理會這兩個弟弟。

巧哥從油坊里走了出來,一手提一個又把這哥倆拎進油坊里去了。

精赤着脊樑的楊懷玉從莊子外面走了進來,他的身後跟着長長的一串太平車,上面全是剛剛收穫的菜籽。

蘇眉迎上去給楊懷玉擦擦汗水道:“今年莊子上的產出可好?”

楊懷玉笑道:“不錯,總共收了六萬四千斤菜籽,雖說對諾大的楊家來說於事無補。卻也讓人歡喜。”

蘇眉笑道:“楊家要是靠莊子才能吃上飯,早就餓死了。

不過啊,農桑大於天,你這個大將軍親親農桑也是好事情。”

蘇眉之所以會稱呼大將軍。是因為楊懷玉的左武大夫並未丟失。御史言官的彈劾摺子畢竟還是遞上去了,不知為何,向來很重視言官彈劾的皇帝,這一次保持了緘默。

那些奏摺如同泥牛入水一般沒有聽到任何的迴音。

負有糾察,提醒皇帝的給事中和黃門侍郎也好像忘記了這件事。

只有兵部行文斥責了楊懷玉,罰銅三百斤就算完事了。

鐵心源汗流浹背的從榨油坊走了出來。短短的半個時辰,就把他所有的精力似乎都給抽幹了。

農家辛苦,沒想到會這樣辛苦,兩輩子都沒幹過農活,現在嘗試了一下果然不想再幹下去了。

自己之所以來巧庄不去太學上學,打的就是親農桑這個借口,才兩天功夫,他就把農桑親的夠夠的了。

自己不算是嬌生慣養,都受不住這樣的高強度勞動,蘇童,蘇荷兩個長在女人堆里弱少爺,短短几天時間,已然昏厥過去三次了。

巧哥兒就沒有什麼治理人的手段,先是讓蘇家兄弟代替大牲口推磨,然後就是去田裡踩翻車澆灌高處的田地。

菜籽收割之後,自然就帶着這哥倆來油坊榨油了。

巧哥給蘇眉保證過,半年時間,一定還她兩個聽話乖巧的弟弟。

按照目前的進度,鐵心源覺得用不了兩個月就能調教好。

本來好好地日子過得很不錯,今天卻看見了汝南王的傻兒子趙宗誼,在從人的保護下沿着巧庄轉了一圈。

聽那些下人講,他家王子是被嚇傻的,如果經常來以前住過的地方,看着熟悉的場景,說不定會清醒過來。

這樣的便利不論是誰都會給的,趙宗誼繞着莊子如同行屍走肉般的走了一圈之後就回去了。

如今的汝陽王借住在驛站,至今還沒有去修整自己的王府,事實上他上表請辭大宗正,被皇帝拒絕了,回不了封地,只好留在東京等待皇帝的安排。

狐狸見鐵心源遠遠地躺在樹蔭下,邁着碎步跑了過來光禿禿的尾巴掃着鐵心源的胳膊像是在訴苦。

鐵心源嘆口氣把狐狸按倒,檢查了一下它身上的藥膏,還是自己粗心大意了,狐狸長了很重的皮癬,直到這時候才發現,還以為它長出硬毛是健康的表現呢。

楊懷玉丟過來一個水壺,拔出塞子嘗了一口才發現是果子露。

於是就把加了冰的果子露倒在掌心,眼看着狐狸吞吐着粉色的舌頭一點點的把它舔舐乾淨。

人一旦累得狠了,就失去了說話的興緻,鐵心源很想就這樣一直躺下去。

一想到自己來這裡的借口,又拖着疲憊的身子走進了油坊,先生說的很對,欺天欺地不能欺騙自己。

既然是自己說出來的話,那就爬着把他完成吧。

重新站在灶台上,熱浪頃刻間就籠罩了全身,多過蘇童手裡的木鍬,快速的翻炒起來,鍋裡面已經出現糊味了。

外面還有十餘萬斤菜籽等着榨油呢,巧哥兒他們會從這個夏天一直忙碌到深秋,除非等田地里活計全部幹完了,他才能僱傭到足夠的人手接替自己榨油。

東京城就像是一個無底洞,不管周邊的百姓生產出多少糧油,都不夠它吞噬的。

鐵心源眼看着這座大城一年年的繁華起來,即便是最沒有人去的西水門附近,如今也變成了熱鬧的所在。

那裡看不見豬場,自然也看不見危樓,不論是粗俗的,還是高雅的,都因為是不合時宜的存在,最終灰飛煙滅。

巧哥他們開始喊號子了,這說明他們也已經很累了,想依靠整齊的號子聲榨油一樣的榨乾自己最後的一絲力氣。

這樣的勞作實在是要人命,鐵心源在打開鐵鍋邊上的口子,看着炒熟的菜籽進了木槽,不由自主的懷念起後世的榨油機來。

機械是解放勞力,提高效率的最佳手段,就像大宋的活字印刷一樣,能把人從簡單,枯燥,辛苦的勞動中解脫出來。

這一鍋菜籽榨完之後,今日的工作就算是結束了。

每個人都像是從水裡撈出來的,等他們從榨油坊出來之後,家裡的女子們才匆匆的走了進去,將散裝的菜油裝進大瓮里,最後等待晚上馬車過來把它們全部運走。

“今天晚上是楊家自己榨油,咱們不用出力,不過,這麼下去還是不成的,我覺得要把咱家榨油的費用提高一成才好,否則十里八鄉的菜籽都來咱家,我們就算是累死也干不完這麼多的活計。”

巧哥兒終於明白自己擅自降價會造成什麼後果了。

“你還是想辦法趕緊弄出一個不費力氣的榨油機關出來才是正經。

你要是把價錢再升回去,你李大官人今後說的話休想有一個人當真。”

巧哥兒聽鐵心源這樣說,搖搖頭道:“不成的,時間來不及了,既然不能漲價,我們就花大價錢僱人吧。

包子這傢伙最近在幹什麼?我發現榨油這活計最適合他了。

只要按時把這些油榨出來,我寧願管他一日三餐再加工錢。”

鐵心源有些黯然,好一陣子才道:“包子的娘過世了,那個傻傢伙正在紅泥崗給他老娘守墓呢,也不知道是那個殺才騙他說守孝一守就是三年,他信了,這才去了三個月,想回來,三年以後吧。”未完待續。

PS: 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