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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的餘暉照在君臣二人身上。

金黃的光芒中夾雜着幾抹紅日的輝光。

明明是溫暖到有些曖昧的色調,卻掩不住君臣二人之間冰河一般的氣氛。

“臣並沒有這樣的意思……”陸宴塵察覺到葉傾懷眼中的寒意,神色立即慌了一下,垂頭答道。

葉傾懷卻打斷了他:“先生,你教過朕下棋。棋在劣勢時,無子不可棄,無子不可用。但在優勢時,無利不可爭,無子不可護。”

“朕要中興我朝,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朕什麼都可以做,什麼人都可以犧牲,包括朕自己。”

陸宴塵眼中閃過驚色,剛要出言勸諫,卻聽葉傾懷繼續道:“但是,不到萬不得已,朕不會犧牲身邊的人。哪怕只有一成希望,朕也會去爭取。秦寶珠也好,林聿修也好,他們在朕的心中,從來都不是棋子,而是同袍同澤的戰友。”

葉傾懷看着陸宴塵的眼中掠過一抹複雜的哀色:“先生,這世上任何人都可以質疑朕,都可以不信朕,朕不在乎。唯獨先生你,你不可以不信朕。”

她的話說得強硬,面上神色卻有些傷懷。

陸宴塵心頭一緊,感覺像是被什麼刺了一下。

“臣絕非此意。陛下心性寬仁,臣是最清楚的。”陸宴塵連忙道,“臣提及林聿修也並無它意,只是他……”

陸宴塵皺了皺眉頭,最後嘆了口氣,道:“陛下與他接觸不多,對他不甚了解。他性子直率,臣怕他日後會衝撞陛下,才多說了這一句。”

他這個回答卻讓葉傾懷有些意外。

陸宴塵素來少言寡語,一向是她不問,他便不會主動說,今日此舉可謂反常。

看着葉傾懷不解的神色,陸宴塵沒有再多做解釋,道:“是臣多言了,請陛下恕罪。”

說完,他行了一禮。

葉傾懷看着他默了一默,道:“朕答應你,無論何時,朕都會謹記今日重用他的初衷。”

她垂下了眼,似乎想起了什麼,道:“唯心不易。先生的教誨,朕時刻銘記於心。”

——

五月初一,春闈放榜。

葉傾懷吊了一個半月的左臂終於拆了繃帶,放了下來。

今日她特意休了早朝,一早在太和殿傳臚唱名,欽點春闈中榜的一二三甲。

放榜遊街後,一百二十名進士在太和殿叩謝皇恩。

一直到了下午,才算是把整個過程走完。

按照慣例,榜上提名的進士們當晚要在家中或者酒樓里宴請賓朋,隔日拜謝師恩,來來回回還要折騰個幾日。

狀元郎則更不必說。

但林聿修卻沒能在當天晚上擺上酒席。

因為他被皇帝召進宮了。

“林卿,朕自從讀了你的那篇策論,就一直想召見你。可惜你尚在科考中,朕不好見你。”狀元郎剛見過禮,葉傾懷便立即進入了主題。

她在面前的案前展開林聿修殿試上交上來的那篇文章,指着對面的坐席對他道:“坐吧。你在策論中提到的這三點:固邦本,振紀綱,察吏治。朕有幾個問題想與你探討。”

林聿修有些意外。這是他第一次與皇帝獨處,今日面聖之前他心中本來有些忐忑。

上次面見皇帝,還是在太和殿的殿試上。

殿試前陸宴塵曾專程來找過他一趟,話里話外都是希望他殿試奏對中能夠收斂些,不要像貢試策論中那樣鋒芒畢露。

林聿修明白,陸宴塵的勸言不僅是為他,更是為了皇帝。

他不想讓皇帝為難。

林聿修明白他的良苦用心,也覺得他說的有理。

因此,在上殿殿試前,林聿修其實是準備了一些中庸的言辭來應對皇帝的問題的。

可當他踏入太和殿的殿門,抬眼看到坐在龍椅上的皇帝的時候,那身着黃袍坐得筆挺的身影似乎又和承天門外那個一身黑袍提劍拼殺的身影重疊了起來。

那雙黑色的眼眸里蓄着灼熱的火焰和堅定的意志。

每次看到葉傾懷的那雙眼睛,都會讓林聿修心頭一熱。

以至於在一瞬間,他將上殿前準備的一應說辭都拋在了腦後。

他彷佛又變回了那個在承天門前以白身為天下仕子擊登聞鼓的少年郎。

不是科舉高中前途光明的貢生,也不是半隻腳踏入官場的老爺。

他踏入考場是為步入仕途,但他步入仕途卻不是來為這座金碧輝煌的廟堂歌功頌德的。他是來為滿地黃金下的累累白骨發聲的。

他相信面前尚顯稚氣的少年皇帝。

他相信新帝是不同的。他相信新帝不會漠視民眾的苦難,也相信他的意志和決心。

既然如此,如果皇帝需要的是一把刀,他願意做他手中的那把刀。

是以,他在太和殿上當眾作了那篇令人咋舌的策論。

他知道,他給皇帝出了一個難題。

但他更知道,對於他未來想做的事而言,這樣的困難才只是開始。

皇帝沒有立即下決斷,而是要他呈上文章,便讓他回去了。

林聿修心中涼了一涼。

他有些懷疑,自己賭錯了。皇帝或許與他所想的並不一樣。

在書院里等着放榜的日子裡,林聿修甚至做好了下獄的準備。

然而,他卻等來了紅袍大馬的狀元殊譽。

看到榜單的一刻,林聿修心中感慨萬千,濕了眼眶。

他知道朝局是何模樣,也知道自己的身世背景有多不利。所以他也知道,皇帝欽點自己這個狀元,需要頂着多大的壓力。

林聿修有一種“守得雲開見月明”的感覺。

寒窗苦讀十年,本以為在這個暗無天日的世道里,他的一身所學將無以致用,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國勢傾頹。

可老天卻在此時賜給了大景一個名叫葉傾懷的新皇帝。

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四皇子,卻讓林聿修眼中早已湮滅的希望之火又重新燃燒了起來。

讓林聿修意外的是,葉傾懷第一次單獨見他,既沒有問他承天門之事,也沒有問他家世師承,甚至連一句家常的客套話都沒有,上來便要與他論策。

這是已然將他視作了自己人。

身着紅袍的狀元郎看着皇帝翻看策論的專註側臉,良久,撩袍跪了下來,道:“微臣林聿修,叩謝陛下知遇之恩,願為陛下牽馬墜鐙,至死侍奉左右。”

說完,他叩首在地。

祝大家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