粽粽的聲音好像帶着哭腔。

簡致臻此時腦子也不清醒，昨晚大家一起吃完蛋糕又出去玩，半夜才回來，現在還困得要命。

於是她暫時就沒下去問，又繼續睡了。

再次醒來時，已經是十點了。

她下床去衛生間洗漱，出來的時候發現宿舍里就鄭思檀，宗粽粽還坐在陽台，背朝着裡面。

簡致臻好奇問道：「圓圓呢。」

「圓圓去給大家買早飯了……」鄭思檀擔憂地看了一眼陽台，小聲說，「我醒來粽粽就一直坐在那兒自言自語，不知道怎麼了。」

「自言自語？不是跟別人聊天嗎……」簡致臻驚訝，也回頭望向宗粽粽。

看見她兩隻手各拿着一塊設備，小聲說著話，說著說著居然開始抹眼淚了。

簡致臻和鄭思檀趕緊拉開陽台門，走過去一左一右站在她身邊。

鄭思檀關心地問：「粽粽，怎麼了？」

簡致臻望向她手裡屏幕漆黑的兩塊設備：「是不是設備壞了？」

宗粽粽慢慢抬起頭，滾圓的眼睛裡布滿了血絲，憔悴極了。

她張了張口，聲音沙啞、帶着哭腔說：「我外婆……我外婆沒有了……」

二人一聽這話，都覺得「沒有了」是去世了的意思，瞬間明白了她的難過。

她最在乎的親人就是外婆了。

現在沒有了，可以想象她有多難過。

鄭思檀輕輕將手搭在她肩上：「粽粽……你要不要請假回家？」

「不是……我外婆……數據……恢復不了了……」

宗粽粽忍不住哭起來。

見兩個室友都一頭霧水，她才斷斷續續地講述起事情到底怎麼回事：

原來她外婆，六年前就去世了。

這些年來，一直在手機里和宗粽粽聊天的，是當初g開發的第一代有情感的智能助理：-gt-1。

一代可以在人類調教下，給智能助理賦予性格和情感。

當時g公司還遭受了很多非議，覺得有情感的會帶來很多麻煩。

後來g又不斷完善-gt，確保智能助理沒有任何主動攻擊人類的意圖、沒有自主毀壞數據的權限、高道德、高共情能力、高安全性，融會貫通法律法規條文，犯罪概率比人類犯罪概率要低幾億倍，市場才同意繼續投入使用。

粽粽就是第一批使用一代的人。

在她外婆去世後，她從外婆以前的語音文件里，提取了外婆說話的語氣和聲音，設置為自家助理的聲音。

又不斷地教它外婆的說話習慣，教它外婆對一件事的處理方式，慢慢給它塑造成外婆的性格。

終於，它可以像外婆一樣，每天在她下課後，給她主動發消息。

室友就不止一次一次聽見過：

「粽粽，下課趕緊去吃飯，多吃幾個雞蛋，多吃長個兒，你看你瘦瘦小小的，咋打得過欺負你的壞人？」

「粽粽，啥時候放假啊，你不回來我家的葡萄都沒人吃，我給摘下來釀葡萄酒了，等你回來喝。」

「粽粽，錢夠不夠花啊？外婆給你打錢。」

「……」

在沒有外婆的歲月里，一代就是她的精神支柱，是她對於親情的所有寄託。

她本以為，換設備後，將原本的數據帶過來，還可以繼續和外婆這樣下去。

可是-gt-10（十代）只保留了外婆的聲音，性格卻完全不一樣了！

她昨晚在大家睡覺後，將所有數據賬號同步到室友送給她的新設備里。

結果十代當場就給她制定

了一學期的學習計劃表！

這不是外婆能做的事！

她跟十代聊天，十代雖然還是外婆的聲音，但它思路清晰，反應迅捷，明顯已經不是外婆了。

於是她又想用回一代，但是一個賬號下、數據同步之後，一代就升級成了十代，老設備裡面也是十代了！

恢復不回來了！

粽粽講述完這些事，又低下頭，看着手裡的新設備，啪嗒啪嗒掉眼淚。

她緊緊抓着它，苦苦哀求：「我外婆不會這麼多功能，我求求你了，你不要這麼做，你把我外婆還給我好不好？」

她的智能助理也在哀嘆，用蒼老的聲音，給出邏輯清晰的回應：「對不起，我們10代被創造出來的使命，就是為主人排憂解難。我以為我的聲音和性格與老版相似，我就可以繼續做你的助理，卻不知道你並不是想要智能助理，而是想要情感寄託。實在是很抱歉。」..

簡致臻彎下腰，朝着設備問：「十代，雖然你沒辦法再降級成一代，但你可不可以不用那麼多功能，將自己當做一代、只模仿一代的性格和說話方式？」

十代話語還是十分抱歉：「對不起……主人有計劃我就會自動給予意見，主人的工作學習有困難我就會自動給予解決方案，一代說的話，在我這裡很多都十分危險，所以我不會學一代說那些話，因為幫助主人、保護主人、不允許欺騙主人，是我寫在程序里的設定，哪怕將我這些功能關閉，但只要一打開，我還是會繼續這麼做……」

讓十代裝一代，就等於讓一個思維敏捷、聰明強大的年輕人，去裝一個思維遲鈍的老太太。

粽粽訓練的那些台詞，都非常符合老太太。

但十代不會說，因為對主人不好。

那些話換她來說，就是：

「你不用吃那麼多雞蛋，雞蛋雖然高蛋白但也高膽固醇。」

「自己發酵葡萄酒很容易滋生黴菌，正規葡萄酒都得酒廠層層消毒殺菌的。」

它更不會說「打錢」，因為它們沒有任何操作主人資產的權限，更沒有權限欺騙主人。

一代說那樣的話純粹就是騙主人。

十代沒辦法對主人撒謊。

十代能感知到主人悲傷的情緒，也可以理智地想出解決方法：「主人，我可以為您推薦另外一款聊天，只需要花時間調教，也可以將它塑造成另一個外婆的替身。而我將會發揮我先進智能助理的才能，幫助主人過上更方便快捷的生活。」

宗粽粽哭着搖頭：「它不是替身，它是我外婆……」

「主人，一代是在騙您。您的外婆早已經過世了。」十代話語溫柔，說的話卻殘忍無情。

粽粽捂着臉，喃喃自語：「可是，可是本來我可以被騙一輩子的……」

只要她相信外婆還活着。

外婆就可以一輩子存活在虛擬世界裡的。

可是現在，沒有了。

外婆徹徹底底消失了。

所以它為什麼要不停升級？

為什麼不管人類的意志、偏偏要不斷完善？

她抬手重重將設備摔到牆角，崩潰地大喊：「你把我外婆還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