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晚上,篝火晚會也結束之後,福全一路追着康熙到了他的大帳裡頭。
梁九功伺候着康熙換了身常服,又洗手漱口。
而微醺的福全正坐在椅子上,越回憶白天時的事情,他心裡頭就越生氣。
可惡!
可惡的常寧!
可惡的別楚克!
康熙一回頭就看到了福全此時氣得咬牙的表情,頓時無奈了。
“二哥,你這是怎麼了?”
兄弟倆私底下的相處沒有那麼多避諱,康熙問得也很直接。
福全張張嘴,想好好抱怨一通那些可惡的人,但被酒精腐蝕得有些暈眩的腦袋裡突然閃過一絲靈光。
“我、我就是想來您這兒說道說道常寧那小子!”他右手的食指扣了一下大拇指上的扳指,語氣里顯得有些緊張。
今晚康熙也喝了不少酒,似乎沒有察覺到福全這一點點細微的異樣。
他坐到福全身旁,兩個人都灌下一碗醒酒湯,而後才笑道:“常寧那小子一貫就是個混不吝的,二哥也不是頭一天知道了。”
眯着眼睛打量了一會兒福全的表情,康熙忽然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二哥你……不會是心疼那個溫泉莊子了吧?”
福全垂着頭,悶悶地說:“……不行嗎?”
那莊子可是個好地方。
不僅可以泡溫泉,莊子里還建了大棚,冬天都能吃上新鮮的蔬菜水果,自己吃也好,拿出去送人也有面子。
結果現在被輸給了別楚克那個小丫頭……
不是一百兩銀子,一百兩金子,這可是個莊子啊!
饒是福全這樣的親王,心裡也是一陣肉疼。
康熙看着福全鬱悶的模樣,哈哈大笑了起來,“朕也是頭一回看見二哥這副表情呢,這麼說起來,糖寶兒還挺厲害啊!”
福全:“……”
“皇上,您能別笑這麼大聲嗎?”
回答福全的,是康熙更加放肆的笑聲。
“好了好了,不就是個莊子么,朕之後……”康熙想了想,話一下子頓住了。
福全期待地看着他:“之後?皇上能幫我把莊子討回來嗎?”
在他灼熱的目光中,康熙眼神遊移,“願賭服輸這事兒吧……咱們可不興搞什麼暗箱操作啊。”
福全的臉色拉下來一點,“那皇上的意思是,之後再賞我一個溫泉莊子?”
“這個嘛……”康熙看天看地,就是不看福全,“二哥你也知道,小湯山的泉眼就那些,還有好些莊子裡頭連溫泉都沒有呢。這幾年朕又給不少有功之臣都賞了溫泉莊子……”
實在是供不應求啊。
福全的臉拉得更長了,“所以呢?”
康熙看了眼他那張驢臉,立馬轉移了話題,“所以,朕一定替二哥你留意着!萬一什麼時候有好的莊子了,朕一定記得二哥!”
福全剛要點頭,突然發現康熙話裡頭有個漏洞。
“好莊子?不會不是溫泉莊子吧?”
普通的莊子跟誰沒有似的!誰稀罕!
沒想到喝了不少酒的二哥還是這麼敏銳,康熙連連保證,“那當然不能了!小湯山就是小湯山!朕可不會和二哥說謊!”
至於小湯山的莊子里有沒有溫泉……
咳,那就見仁見智了。
福全這才滿意了,嘟囔着說:“要不是常寧那小子,我何至於如此破財!”
“我看這小子是好日子過久了,皮也鬆了,欠收拾呢!”
不行,他待會兒就得去錘一頓常寧!
不然實在難解他的心頭之恨!
康熙便打趣他:“誰讓二哥你非要和糖寶兒打這個賭呢!”
他似乎不經意地說:“你別看糖寶兒還小,可她身上的好運氣可是不小的。”
“嗯?”福全不怎麼關注糖寶,聞言不由嗤笑一聲。
“別楚克有好運氣我是相信的。”
“不然她一個冷宮裡差點兒被虐待至死的小格格怎麼能麻雀變鳳凰,從個小可憐兒一下子就變成了皇上和那麼多阿哥的心頭寶呢。”
這要是沒點運氣,怎麼可能?
因為福全話中的那絲不屑,康熙微微皺起了眉頭。
“二哥這是覺得朕寵得太過了?”
福全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因為晚上吃了不少酒,他此時斜倚在椅子上,懶懶散散地說道:“她是個格格,其實稍微寵一些也就罷了,旁人也不會說什麼。”
“可照着皇上和幾位阿哥們現在的寵法兒……等她大了,皇上如何為她賜婚?”
康熙沒想到福全關注的點居然在那麼遠的未來,“賜婚又怎麼了?”
“咱們大清的格格都是撫蒙的吧,包括烏庫瑪嬤生的姑爸爸也是如此。”總不能就她別楚克一個是例外吧?
“皇上你現在越寵別楚克,未來只會讓她更囂張跋扈、為所欲為。”
“如今的端敏不就是個最好的例子?”
這例子說得,讓康熙一下子就皺起了眉頭。
他的糖寶兒和端敏那種人,那能是一樣的嗎?
什麼破比喻!
福全撇撇嘴,繼續藉著酒勁說道:“若是皇上不想十年之後再來為如今的舉動後悔,我覺着啊,還是早做打算比較好。”
“女兒寵着無所謂,但不必過度。不然和親的時候傷心,惹禍的時候生氣,萬一搞壞了和蒙古諸部之間的關係,豈非得不償失?”
康熙眉頭皺得緊緊的,一言不發。
福全還以為是自己說動了康熙,心下便得意起來。
看來,弟弟果然就是弟弟啊,還得多靠哥哥提點呢!
一個討人厭的小丫頭罷了,憑着皇上的一點寵愛就抖起來了,他想收拾她還不就是分分鐘的事情么!
暗自腹誹着,福全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拍拍康熙的肩膀,“皇上也喝了不少酒,趕緊歇息吧。我……嗝,我去常寧那兒,好好和他說說心裡話,嗯!”
瞧他邊說話邊擼袖子的模樣,康熙怎麼都不相信福全就是去找常寧談心的。
但是,弟弟嘛,不打不成器,就交給二哥好了。
目送着福全離開了,康熙慢悠悠地往外頭踱了兩步,抬頭望着頭頂上星光閃爍的夜空。
草原上日夜溫差較大,梁九功拿着一件厚實的大氅披在康熙肩上。
忽然聽見康熙問他:“你覺得二哥說的這些,是他的心裡話嗎?”
梁九功看了一眼康熙平靜的臉色,小心說道:“奴才愚鈍,只知道裕親王與萬歲爺最是親近,王爺不大可能矇騙萬歲爺的。”
說完見康熙毫無反應,他又加了一句:“不過……王爺也未必是將所有話都說出來了。”
藉著酒勁,說一半,藏一半。
這愛新覺羅家的人,哪兒會有真正的傻子呢?
便是看似憨憨傻傻的恭親王,人家心裡頭的小算盤打得不知道有多精明呢。
聽了梁九功的話,康熙沉沉吐出一口氣來,忽然笑了。
“這麼多年過去了,汗阿瑪的兒子裡頭,也就剩下我們兄弟三個人了啊。”他意味深長地說。
他收回目光時,梁九功彷彿瞥見了裡頭深藏的冷意,頓時背心一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