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上他手裡的口供，就齊活了。”聽見苟富貴的聲音從外面傳來，趙五立刻起身拿起了桌上的一疊紙，陪著笑迎了上去。

“苟二爺，您看，這是小人的口供。”

苟富貴接過，隨後轉身展示，笑道：

“交到老大那裡就行了。”

“苟、苟二爺……”趙五小聲問道：

“我能走了麼？”

“我檢查一下，沒問題你就能走了……記得回去之後老老實實做人，再敢為非作歹，哼！下次可沒這種好事。”

“是是是……”趙五點頭如搗蒜。

苟富貴翻看口供，剛開始還笑吟吟的，誰知翻到一半，他身子忽然一震，刷刷刷連翻幾頁，臉色瞬間難看了起來。

“苟二爺，是，是哪兒不妥麼？”趙五小心問道。

“你還敢問！”苟富貴怒道：

“讓你交代你自己的問題，少東拉西扯！把我的話當耳旁風麼！”

“這……”趙五滿臉驚恐，卻不知自己錯在哪裡。

黎慕江湊了上來：

“口供有誤麼？”

苟富貴搖頭：

“沒有，可是……”

“可是什麼？”

“唉……你自己看吧。”

接過口供，黎慕江迅速翻閱，發現前半部分就是“登仙”騙局的內幕，剛剛幾人已經推演完畢，該供詞則補充了更多細節，例如機關的運轉方式、挑選聽眾的標準、登仙儀式的花費、組織成員信息等……

前半部分就交代得這麼詳細，後面怎麼還有那麼多？黎慕江繼續往後看，果然，翻開下一頁後，她和苟富貴一樣，身子一震。

趙五在後半部分交代道，他所屬的張昆這個團伙，只是“登仙散”計劃的一小部分。

“登仙散”是一個非常完整的產業鏈，包含種植、採集、製作、運輸、分發、銷售等多個環節。張昆所屬團伙，只負責分發環節中“誘導”這一步驟，這個團伙中，只有張昆一人，與“上面”單獨聯繫，他十分警惕，就連其最信任的門徒張奇夫，都沒參與過接頭。

而其他工作，則由“上面”安排其他團伙在做。

越往後看，黎慕江越是心驚——染上登仙散的人，被稱為“藥鬼”，登仙散產生了強烈的成癮性，這種成癮性會讓藥鬼們做出無數滅絕人性的事，傾家蕩產只是最基本的，當財富變賣完後，他們往往會去借高利貸，債臺高築後，他們則會在高利貸組織的脅迫下犯法，殺人放火不一而足，更有許多人賣掉妻女，只為了換得一次的藥量。

登仙散不但會成癮，而且癮會越來越大，藥鬼們剛開始只是幹吸，之後就會用菸草卷著吸，再之後就會在自己血管上開口子，用鹽水化了登仙散後往血管裡灌，剛開始只是手臂，手臂壞死後就大腿，大腿壞掉了，就會到最後一步——藥鬼會割開自己的脖頸，灌入登仙散，以達到最強烈的快感，這種行為被稱為“開天窗”。

吸食登仙散時，會對身體產生不可逆的損傷，並且帶來極大的負擔，一般體質的人，走到灌血管這個環節，就會骨瘦如柴，迅速死亡，即便是那些體格粗壯之人，來到“開天窗”這一步，也必死無疑，全身爆裂，悽慘無比。

最可怕的地方在於，“上面”是一個很完善的組織，只要有人成為藥鬼，“上面”就會給他們安排一系列流程。

你缺錢？好，我這裡有家典當行；你家底空了？沒關係，我認識放貸的朋友；你想賣女兒？好呀，對面青樓的老鴇子一定捨得出一個好價錢的；你覺得還不夠舒服？來來來，刀片拿好，割開自己手臂，對，就是那裡……

只要沾上登仙散，成為藥鬼，就會被這群人吃幹抹淨，連骨頭都不會剩下。

而被稱為“上面”的這群人，則從這個過程中的每一環掠奪無數的金錢！

黎慕江汗毛倒豎，遍體生寒：

“這群畜生真是死有餘辜！”

苟富貴長嘆一聲，隨後扯過口供，丟給趙五：

“重新寫，就交代你和張昆團伙的事情，寫完快滾！”

黎慕江不由得皺眉：

“二狗，為什麼要這樣？”

苟富貴將她和史力拉到屋外，四處觀察一番後，才低聲道：

“大姐頭，要是把‘上面’給扯進來，這案子可就結不了了，非得全部查清為止！”

黎慕江史力這才恍然大悟——難怪剛剛苟富貴那麼生氣，他一心想幫助二人，所以想盡快結案，不願橫生枝節。

“所以，你倆聽我的，等新口供交上來，你們簽上名字交給我就不用管了，我會把人撤走，這件事就此打住，你倆的甲等情報就妥了。”

“這……”史力有些驚訝：

“二狗，知情不報，這可是大罪，千風會問責你的！”

“噓噓噓，小點聲，”苟富貴把二人拉近，三人擠成一個圈子：

“就是怕問責，所以才悄悄說。還有，這可不是知情不報，新情報也是趙五親自寫的，而且都是事實。”

二狗真是夠朋友。史力十分感動，重重點頭，隨後就不再言語了。

“不。”黎慕江卻搖頭。

“為什麼不？你傻啦？”苟富貴簡直快跳起來。

“甲等情報一定得要，”黎慕江道：

“可絕不是用這種方法。”

於是苟富貴跳起來了：

“大姐頭！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都這時候了，還守什麼狗屁規矩？”

史力則拉住了他：

“先聽阿姊說。”

“好，大姐頭，你說。”

黎慕江點點頭：

“第一，你們千風調查的絕對不止是張昆團伙，而是這整個案件，包含張昆團伙，其他團伙，上面的人，甚至藏得更深的人。”

“何以見得？”

“如果只是查張昆，我們三個就已足夠，何至於整個千風傾巢而出？”

不錯，張昆等人實力平庸，我卻沒想到這一點！苟富貴心中一凜。

“所以，僅僅破獲張昆團伙，絕不可能拿到甲等情報的。”黎慕江隨後又伸出一根手指：

“第二，千風中查這個案子的不只有你，一旦其他人查出新東西，你就坐實了知情不報，那樣的話，你會受到極其嚴厲的處罰，對麼？”

“哪有什麼處罰？”苟富貴立刻否認。

可是他神色閃爍，就連瞎子都看得出他在撒謊。

“第三，這件事我一定要管。”

“一定要管？”

“不錯。”

“這又是為什麼？”

“就算我們僥倖騙過了千風，得到了甲等情報，可登仙散以及背後的罪惡就消失了麼？不，它們會繼續存在，並且禍害更多的人，現在只是侷限在冀州，如果不及時遏制，很快就會擴散到大秦十四州，然後安南、苗疆、草原、荒狼……真到了那一天，天下都會陷入浩劫！”

苟富貴聽得冷汗直冒：

“不錯，我們險些釀成大錯！”

“我知道你替我們著急，我們心裡很感激你，可是二狗，有些事是急不得的，”黎慕江勸道：

“我輩習武，本就是為了保護世間善人，可現在遇見禍及天下的毒物時，卻裝作視而不見，豈不是本末倒置了？二狗，聽我的，如實上報，我們把這件事查個水落石出。”

“好，我聽你的。”苟富貴重重點頭。

“哼……”牆後突然傳出一道聲音，三人頓時一驚！

這是誰？

隨後，一道腳步聲走近。

“阿慈！”苟富貴終於想起這人是誰了，不由得一聲大叫！想到剛才自己差點違反原則，苟富貴說話都不由得哆嗦了：

“你、你聽我說……”

“不用說了，我聽得一清二楚，”鄭詡慈走到幾人面前，語氣嚴峻：

“若非黎姑娘把你拉回正軌，我現在就可以執行家法。二狗，你好大的膽子！”

苟富貴臉色難看：

“我……”

“住口！”鄭詡慈打斷了他，從懷中掏出一個燈籠形狀的信物高高舉起：

“千風冀州、幷州主事人苟富貴聽令！”

看著那信物，苟富貴臉色劇變，他咬著牙，單膝下跪行禮：

“燈影大人……請指示！”

“登仙散一案中，你屢次徇私，幫助黎慕江等人，這已經是第二次！念在過錯不深，暫不追究，現命你隨我帶隊查案，不得與黎慕江史力二人以任何形式交流，直到此案告破，若有違背，數罪併罰……聽清了？”

“我、我聽清了。”

“去找回你的人，回來這裡見我。”

“是。”

苟富貴一步三回頭地離去了。直到他走後，鄭詡慈才朝黎史二人一笑：

“二位見笑了。”

黎慕江搖頭：

“這不好笑，我連累了我的朋友。”

“他暫時不會受罰。”

“此事因我而起，如果真的有處分，我願意替他受罰。”

“我也是。”史力也立刻表態。

“二位高義，我先替他謝過二位，”鄭詡慈拱手道：

“案件結束後再說吧，我知道你們很需要這個甲等情報，最好抓緊行動，別落在後面。”

“我們自理會得，謝過鄭先生提醒。”

“要當心你的傷。”

“是。”

“告辭。”

“先生慢走。”

鄭詡慈和苟富貴都離開了，黎慕江回到屋內，拿起趙五的口供，隨後對趙五道：

“別寫了，跟我們走。”

“可是，苟二爺說……”

“我說了算。”

“是……是，女俠請吩咐。”

“帶我們去登仙儀式的其他據點。”

張昆團伙果然極其狡猾，據點盡是在別人想不到的地方——一片漆黑的地下室，險峻的山頂，廢棄的馬場……這些平時根本無人注意的地方，都成了他們“傳道登仙”的場地。

如果剛剛這些地方只有鬼才會去，那現在這裡，就連鬼都願意來。

畢竟如果真的有鬼，他們也都是有組織有編制的，絕不會和孤魂野鬼混在一起。

沒錯，其中有一個據點設立在亂墳崗。

匪夷所思、歎為觀止。這下就連黎史二人，都忍不住佩服這群妖人的手段。

據點的位置各異，卻有很多相同之處——同樣的大舞臺，同樣氣氛詭異。

也同樣空無一人！

是的，趙五帶著黎史二人走遍了每一個據點，卻發現除了那個大舞臺外，所有人員都已撤離，舞臺暗格內也空空如也，用來行騙的道具也消失了。

奔波了一整天，卻得到這個結果，黎史二人不由得十分失望。

“再想想，除了這些地方還有沒有別的據點？會不會記錯了？”

“女俠，姑奶奶，您饒了我吧，您已經問了好多遍了，我真的把知道的全帶你們去了啊……女俠，我已經全力配合了，您放我走吧。”

黎慕江不答，只是帶著二人在街上四處走動，想尋找些新線索。

不知不覺，三人又走回了西街醫館門口。

“女俠，這裡早散啦，您放了……”

“閉嘴。”黎慕江抬手止住，側耳傾聽，隨後一震：

“裡面有人，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