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
鐘響，仙臨。
鼓樂再次奏響，恢弘壯闊、氣勢非凡，準備迎接神蹟。
黑煙逐漸散去，原先的刑具和血跡完全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幾十個身著金袍的道人，他們個個氣質出塵，瀟灑不羈。
“仙師！仙師！”不少人激動地叫道：
“他們就是之前登仙的人！”
什麼！史力一驚——被肢解殘害後，非但不會死，還會因為某種儀式恢復原狀，變得像這些道士一般仙風道骨麼？
這怎麼可能！
他猛地轉頭，看向那一團黑油——那是潑油鍋的地方。
史力費了好大功夫，才從那團黑油中，辨認出死士卯的輪廓。
四肢陽貨被去除後，死士卯變得像蟲豸，滾油澆下後，他拼命掙扎，可又能躲到哪兒去？於是滾油滲進了他的七竅，鑽進了他的傷口，燙熟了他的身子。
死士卯的五官已經消失了，像麻將裡的白板鑲上了兩顆珠子，頭髮因為高溫燃燒了，隨頭皮一同粘黏在地上，皮開肉綻，像立起來的魚鱗……
一個紅衣孩子走過去，取下了死士卯嘴裡的布，慘叫聲終於發了出來，那聲音刺得眾人耳膜嗡嗡作響。
誰也形容不了這種叫聲，那淒厲、痛苦、瘋狂在猝不及防之下，就狠狠刺進了你的腦子，就算是最殺人不見血的匪徒，聽到這個聲音，都會抖得屁滾尿流。
那聲音是死黑色的，被死士卯的嗓子切割、碾碎、斬斷、翻動、灼燒後，變成了無數片黑雲，壓在了每個人的心頭。
雖然已經不成人形，可史力仍認得出死士卯，望著那恐怖的模樣，聽著那不絕於耳的慘叫，史力腦中忽地一炸——
壁畫！
洞內壁畫上的一幕幕再次出現在史力腦海，同樣的男人，同樣的五個孩子，同樣的經歷，同樣的悽慘結局！
雖然在細節上有許多不同，可二者分明是一件事！
同時，史力也想起了那句話：
只要毀滅掉完整，殘缺便不再殘缺！
他們究竟想做什麼？史力覺得自己幾乎要發瘋。
慘叫聲與鼓樂聲交織盤旋，形成一種詭異的交響，這一瞬間，那幾十個“仙師”身上的仙氣已褪去，變得鬼氣森森，陰鬱可怖。
可臺下眾人卻沒有人發現這個變化，他們一眨不眨的盯著臺上，想見證登仙散的神蹟！
史力終於如願以償，看見了登仙散，卻不由得大失所望——
仙師們從懷裡取出了一堆粉末，白白的，比鹽粒細，比麵粉粗，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特點。
這就是所謂的登仙散？就憑這東西，就能昇仙得道？相信除了史力外，大部分人都會發出類似的疑問。
一名紅衣孩子似乎聽見了眾人的心聲，於是大聲道：
“賜藥。”
一名仙師快步走到死士卯的面前，伸指一彈，登仙散如同一條白線，鑽進了死士卯的鼻腔。
“嘶——！”死士卯深深一吸氣，那聲音竟比慘叫聲還要大！
顫抖和慘叫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銷魂的呻吟：
“哈啊——”
史力盯住死士卯，發現白板上的兩顆珠子，開始湧現出神采，光芒流轉，簡直像一顆寶石！
“你怎麼了！”史力脫口而出。
“我……我好舒服，好歡喜，哈哈哈哈，太妙啦太妙啦！”死士卯搖頭晃腦地笑起來：
“嘻嘻，呵呵，哈哈哈哈，太妙啦，妙啊！”
史力無論如何也想不出是怎麼個妙法，能讓剛剛還瀕臨死亡的受刑者，變得如此享受。
死士卯繼續享受著，他的眼睛越來越亮，就好像把太陽裝了進去，亮得人不敢直視！
就在史力幾乎被閃得忍不住遮眼睛時，光芒消失了！
死士卯開始翻白眼。
不是親眼所見，誰也不相信有人的白眼能翻到這個程度——死士卯的眼眶原本因為亢奮已擴張至平時的好幾倍，可現在他白眼一翻，那巨大眼窩居然一點黑色都見不到。
他的臉看起來更像白板了。
隨後他開始顫抖。
可這與先前因疼痛產生的顫抖截然不同，他抖得快極了，比彈琵琶還快十倍，腦袋向後邊仰著，把整個人都撐了起來，脖子青筋暴起，不斷扭動，像有東西在裡面爬……
同時扭動的，還有死士卯的身子，光禿禿的身子也在扭動，以詭異的角度掰來掰去，雖然帶著急速的顫抖，可仍非常用力。
史力敢保證，即便死士卯的現在長出肢體，也會被他自己親自掰斷。
死士卯的呻吟越來越高昂了：
“好爽！天吶，天吶！我到頭了……”
史力忍不住問道：
“什麼到頭了？”
“人間、人間到頭了！”
“盡頭是什麼？”
“是、啊……當然是、啊……仙界！仙界呀！”
“仙界！”
“嗚啊……這裡、這裡一定是仙界！一定是的！嗯啊……”
招娣大叫起來：
“天吶！張道長真的登仙了！他見到仙界了！”
隨後她追問死士卯：
“仙界是什麼樣的？”
死士卯喘息道：
“仙界啊，是個充滿愛的地方吶……”
“人人有愛？”
“是的是的，誰也不缺愛，人人都能擁有真心，父母的真心、愛人的真心、朋友的真心，沒有敵人，沒有爭吵，沒有歧視，天吶，這裡簡直好得不得了……”
招娣眼神如痴如醉，隨後她猛地朝臺上一跪：
“求仙師賜藥！”
“嘩啦啦……”她一帶頭，絕大部分人也跪了下來，他們朝著臺上磕頭：
“我也要有愛！”“我也要登仙，我等不急了！”“我要好多好多愛，我在這裡一刻也待不下去啦！”“求仙師指點！”“仙師，求求你們，讓我也看一眼吧……”
下跪的人狂呼亂叫，還站著的人則表情複雜。
史力、箱中少年、顧北海都在此列，他們互相對視，都從各自眼神中看出了懷疑或不屑。
“張道長——”箱中少年大喊道：
“你還在仙界看見了什麼？”
死士卯已經閉上了眼睛，聲音變得有些疲憊：
“我還看見了懷抱。”
“誰的懷抱？”
“最想擁抱的人的懷抱。”
“什、什麼？”
“他告訴我，我再也不會疼了。”
“不會……疼了？”
“是的，永遠不會疼了。只會有愛和懷抱。”
“你胡說！”箱中少年突然激動：
“愛就等於疼痛！”
“不，愛就是愛。仙界沒有謊言，自己騙不了自己。”
箱中少年愣住了，然後突然痛哭起來：
“爹、娘，你們別再打我了！我會爭氣的。嗚嗚嗚……”
“不，這和你爭不爭氣沒有關係，”死士卯再次糾正：
“一切都沒有條件，只是因為想愛和想擁抱。這才是仙界。”
箱中少年再也忍耐不住，啪一聲跪了下來，拼命磕頭：
“求仙師賜藥！”
又是一陣騷亂，很多人受感染，也隨箱中少年跪了下去，臺下只有史力和顧北海還站著。
顧北海抬起頭：
“我好像在仙界沒見到我想要的東西。”
死士卯直勾勾的望著天空，顯然正在另一個世界裡遨遊：
“仙界無所不有，你說，我替你找。”
“那是我自殺過無數次，想找到的東西。”
“我知道了。”
“你知道？”
“我找到了。”
“是什麼？”
“圓滿。”
“圓滿、圓滿……圓滿？”顧北海眼神凝重，不斷重複著這個詞語。
“你不斷嘗試自殺，人人都以為你是為了毀滅，可恰恰相反，你其實是為了創造！”
“你、你怎麼會知道？”
“所謂大成若缺，失去越多，圓滿更多。所以你想毀滅自己甚至這個世界，求到最終的圓滿。”
“可我總會差一點。”
“那一點就在這裡！”
於是顧北海深深垂首：
“求仙師賜藥。”
眾人開始磕頭求藥，可仙師們卻沒有發出手裡的登仙散，他們一齊看向了唯一站著的史力，等待他的抉擇。
所有人都在等。
史力無視別人，言簡意賅道：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一個紅衣孩子反問：
“你想看神蹟？”
“我想看。”
“別眨眼。”
紅衣孩子退去了一邊，地上的死士卯突然大叫起來：
“已至仙界！登仙！”
幾十個仙師一齊將登仙散高舉過頂：
“登仙！登仙！登仙！”
臺下除史力外的眾人，也一面磕頭，一面癲狂的大喊起來：
“登仙！登仙！登仙！”
聲浪如同海浪，一疊比一疊高，在達到最高點時，紅衣孩子手一揮，幾十個仙師同時出掌，將登仙散拍向了地上的死士卯。
死士卯被登仙散淹沒，像裹上面粉的蠶。
死士卯的身子旋轉了起來，白霧飛舞，舞臺上一瞬間進入了冬天，銀裝素裹，千樹萬樹梨花開！
白霧最濃時，一道金色出現了。
寒冬已過，太陽出來了。
登仙散揚起的白霧紛紛落地，那抹金色越發耀眼，這是春日的暖意。
金日凌空，仙人降世。
裹著金光的仙人轉過身時，史力不可控制地大叫起來。
仙人微笑道：
“可看清了？”
史力目瞪口呆，已說不出話來。
仙人不是別人，正是在一炷香之前不剩半點人形的死士卯。現在的他完好無損，金色道袍熠熠生輝，出塵絕世，如煙如霧。
沒錯，登仙儀式後，他不但去到了仙界，還重修金身，再臨人間。
這的確是神蹟。
史力聲音已經發顫：
“仙界還有什麼？”
仙人點頭：
“在仙界，疾病與痛苦會永遠消失，至親至愛恆久存在，一切的願望都會實現。仙界包羅萬象，你會找到你想要的，一定會。”
史力轟然跪倒：
“求仙師賜藥。”
仙人退回了眾仙師當中，紅衣孩子大喊道：
“賜登仙散！”
仙師們來到眾人面前，舉起登仙散：
“跟著念。”
“是。”
“佐天行化，助國救民；齊同慈愛，異骨成親……”
“佐天行化，助國救民；齊同慈愛，異骨成親……”
眾人得到了登仙散，拆開後學著死士卯那樣，放在鼻尖吸食起來。
他們露出了銷魂的神情，發出了舒爽的呻吟，眼睛越來越亮，隨後翻起了白眼，不斷掰扭身體，一陣劇烈顫抖後，他們手舞足蹈，都說自己去到了仙界。
然後，現場陷入了混亂——好色之徒開始朗誦經書，翩翩君子正在白日宣淫，裸奔的女人開始尋找衣裳，自瀆的少年哭了，說他感受到了愛，詩人正在傻笑，傻子正在唸詩……
所有人陷入了瘋狂和反差，但他們卻說，這就是所謂的‘自然’，尊重自己的慾望和思想，在仙界尋找答案。
他們的“罪過”贖清了。
史力跪在混亂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不知什麼時候，登仙散已被他拆開捧在手心，在即將吸入時，他心中響起一道聲音：
“我是來調查登仙散案的，怎麼可以深陷其中呢？”
“可不去接觸這東西，怎麼能知道其中秘密呢？”
“阿姊還在家裡等我。”
“阿姊……不！阿姊的傷沒法治了，只能靠仙界的方法來救她。”
“真的有仙界麼？”
“有的，卯被大卸八塊都能復原，憑什麼沒有仙界？”
“是啊，爹孃和妹妹他們都在那兒……”
“沒錯，試一試吧，只是試一試，不要緊的。”
“阿姊，我會醫好你。爹、娘、妹妹，我想你們了……”
史力吐出濁氣，把登仙散拿了起來。
就在這時，臺上突然響起一聲斷喝！
這聲音好熟？史力茫然的抬頭。
臺上，黎慕江飛身而起，三步並作兩步，一拳打在了仙人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