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士卯繼續道：

“我能知道你們的罪，是因為我的罪大過你們每一個人！那時的我，是這世上最不信命的人，幾乎每一刻都在逆天而行——想戰勝無法抗衡的對手；想打贏沒有勝算的戰役；想解決無法解決的難題，想做到不可能的事！誠然，我的確僥倖成功過，可正是這種僥倖，成為我悟道的最大障礙，令我悔不當初！”

他在說慕江一派！史力瞳孔劇震。

他曾經除去了無數強敵，給吞江一派造成無數麻煩，努力為了百姓出謀劃策，期望國家能恢復正常！這原本是他最珍貴的事業，可在此時此刻，竟被他全盤否認，認為這是一種強求，阻礙了他登仙得道！

難怪，難怪！史力終於明白了——從“有罪論”開始，他就在否定曾經的他和現在的我！

回想起死士卯的言行，史力不由得心中大怒：

“妖言惑眾，其心可誅！”

這場登仙大會，是為我量身定做的局！史力先把這個思想紮根進自己的腦中，才繼續問道：

“你是說，不自然和強求是大罪，會成為障礙？”

“半點不錯。世間大罪，皆源自強求因果，自起禍端！”

“可發生之事已無法更改，難道永遠越不過去了麼？”

“這正是最要緊的事——無論過去發生過什麼，只要來到這裡，用心贖罪，就可以斬斷羈絆、得道登仙！”

史力突然覺得死士卯有些可笑，空口白牙編出這一套“有罪論”，就想得到大家的認可和追隨，未免太天真了。難道他把大家當傻子麼？

史力一直注視著死士卯的一言一行，因此沒有發現一件事——周圍的絕大部分人，眼神已變得敬仰和狂熱，他們看著死士卯，好像在期盼著神明。

和史力一樣，在他們每個人的耳朵裡，死士卯的話都是在在說自己！當他們對號入座後，絕大部分人都開始渴望救贖與斬斷羈絆。少數和史力一樣察覺不對的人，仍保持著警惕，可絕無法阻止那氛圍的瀰漫。

事實上，這世上的傻瓜絕對不少。甚至，當身處一個大環境時，很多聰明的人也會因影響做出許多不合邏輯的事。一小部分有智慧的人會發現其中的漏洞，可當他們指出時，卻被愚昧的人驅逐甚至撕碎，他們的聲音會被淹沒，連水花也翻不起。

烏合之眾的力量是強大的，就連最聰明的人，在他們面前都會保持沉默。

烏合之眾的力量是弱小的，因為掌控他們的人，只需要動動嘴，他們就會獻出一切。

可史力畢竟不是烏合之眾，所以他問道：

“怎麼贖罪？怎麼斬斷羈絆？單單靠說麼？”

周圍人立刻對史力怒目而視。

這狗蠻子怎麼可以質疑張道長？如此大不敬，是誰把他帶進來的？沒有禮數教養的畜生！

他們紛紛看向死士卯，只需要一聲令下，他們立刻就會把史力撕成碎片。

史力凜然不懼，繼續追問：

“像你這樣的人，不會因為幾句話就輕信什麼的。不是麼？”

死士卯先是手掌一壓，制止了周圍人的躁亂，隨後微微一笑：

“我見到了神蹟。”

“神蹟？”

“斬斷羈絆，贖罪登仙的神蹟！”

“我想看看。”

“如你所願！”

史力瞳孔一縮，緊緊盯住死士卯。

“升上來！”死士卯一聲令下，只聽咔嚓聲響，舞臺正中已裂開一條大口子，一個奇異的東西升了上來。

兩根一橫一豎的木條牢牢釘在了一起，木條有一個人那麼高，寬厚且穩固，上面還有鐐銬。

這是什麼？眾人心中冒出疑問。

死士卯張開雙臂，大喊道：

“動手！”

五個紅衣孩子立刻把他抬到了那東西前，隨後踮起腳尖，用鐐銬將其手腳牢牢扣在了上面！

原來這是一個十字刑架！他們準備做什麼？

隨後，紅衣孩子們從懷中取出了各式各樣的道具——鋸子、榔頭、剪刀、小鍋、木炭。

所有人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這讓死士卯很滿意，他大笑道：

“開始！”

話聲剛落，孩子們就動了。

木炭開始燃燒，燒木炭的孩子盯著拿小鍋的孩子。

倒滿油的小鍋架了上去，拿小鍋的孩子盯著拿剪刀的孩子。

剪刀很快剝光了死士卯的衣服，把玩剪刀的孩子盯著拿榔頭的孩子。

榔頭上的灰塵被擦去，轉榔頭的孩子盯著拿鋸子的孩子。

鋸子上的鏽跡都來不及除去，拿鋸子的孩子動了。

他一躍而起，誰也想不到他竟能跳得這麼高，就像猴子一樣，把死士卯的手臂當成樹幹，跨騎了上去。

他開始鋸樹幹。

“呃啊啊……”死士卯的叫聲戛然而止，他的嘴被堵上了。

血液飆射，像在下雨，濺在了舞臺上，臺下觀眾的臉上，孩子們的紅衣上。

他們的衣服更紅了。

骨骼格格的響，聲音像魚鱗。鋸齒上的鏽很快磨掉了，於是不再像魚鱗了，而是像水蛇的腸子。

就像沒人聽過魚鱗和水蛇腸子的聲音，也沒人見過這一幕。

樹幹掉了下來，榔頭立刻砸了上去。

於是樹幹很快變成了爛泥。

剪刀變成了鏟子，從地上摳出爛泥，丟進了油鍋。

油鍋呲啦啦的響，青煙升騰，仙氣嫋嫋。

下面是天下最好的木炭，火焰跳動，如同化虹。

四截樹幹都斷裂了、碾溶了、鏟走了、炸黑了、飛散了。

死士卯從刑架上掉了下來，他拼命打著滾，唯有陽貨昂然翹首，砸得舞臺梆梆響。

這是最後一截樹幹。

這次卻反過來了，樹幹先被焚燒，接著油炸，然後刀戳，再然後錘子砸，最後才被鋸下。

五個孩子一擁而上，共同抬起了那滿滿當當的油鍋，看向了翻滾的人。

如果那還算是人的話。

油鍋潑下，黑煙升騰，遮天蔽日。

那味道像炒糊了的菜。

五個孩子手拉手從黑煙中走出，第一個孩子說道：

“他現在是世界上最殘缺痛苦的人了。”

第二個孩子續道：

“你們每一個人比起他，都完整得不能再完整。”

第三個孩子又續：

“可他還有救。”

第四個孩子：

“他有救，你們也有。”

第五個：

“呈登仙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