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社會關係的附庸,所以每個人都擁有很多重身份,可這個身份往往指向同一個姓名。
但這裡是登仙路,所以發生什麼都不奇怪,好比剛剛被黎慕江一拳殺死的人。
他是史力眼裡的死士卯,也是臺下人口中的“張道長”,更是登仙路上的“神仙”,還是青年口中的“昆哥”
他死了,青年發了瘋似的要殺死黎慕江,替他的“昆哥”報仇,卻被史力攔下。
二人交手第一刀時,史力著實吃了一驚,對方刀上傳來的內力渾厚博大,震得他的虎口一陣發麻。
這是一個武功不弱於我的敵人!史力幾乎在瞬間就做出了判斷。
二人翻翻滾滾鬥在了一起,刀光縱橫,身形交錯,好不險惡。可史力卻發覺了不對——
他的刀法,怎麼如此平庸?
青年的內力很強,甚至強過史力,但他的刀法卻很淺薄,只會數套江湖上常見的刀法,諸如“五虎斷門刀”、“地堂刀法”、“南山刀法”等,都是些末流功夫,不值一曬。
二人相鬥不到三十招,那青年就已左支右絀、難以抵擋,史力尋得破綻,一記重劈,隨後反刀一兜,直取對方腰間,精妙非常,那青年頓時招架不住,向後一跳,卻哪裡來得及?
只聽“嗤啦”一聲,青年的衣襟就已破碎,流出鮮血,若不是閃避及時,這一刀就會令他當場開膛破肚!
青年頭皮一麻,立刻收斂焦躁之心,護住門戶,再也不試圖越過史力,去找黎慕江報仇,目前他的當務之急,就是先對付史力,再圖其他。
史力則提刀一指:
“他是你什麼人?這麼拼命?”
昆哥……青年心中劇震,表情瞬間變得猙獰:
“我是他的門徒!”
“門徒?”
“少廢話,接招吧!”
說罷,青年再次挺刀而上,搶攻史力面門。
史力也不多說,挺刀迎了上去,又過了數招後,史力一驚——這人刀法怎麼回事?
對方的刀法已經變了,不再是先前不入流的刀法。
甚至簡直不能算是刀法。
史力分明看到,對方的刀竟多出許多刺擊和敲打的動作,竟像是夾雜了劍法與棍法進去,絕不屬於任何一派刀法,偏偏又厲害得緊。
這種不倫不類的刀法,讓史力想起了苟富貴——二狗的刀法也是這麼亂七八糟的,把各家各派的功夫都添在了裡面。
是啊,二狗!
史力心中一亮,立刻知道怎麼對付對方了——這種雜家功夫是不成體系的,強攻時的確非常棘手,可一旦被迫防守,就會露出許多破綻。
想到這兒,史力立刻大喝一聲,向後疾退。
那青年一呆,刀法頓時一滯,就在這時,史力再次殺了回來,一刀削向青年雙眼,青年不得不舉刀回防,可史力隨後再度變招,忽地飛起一腳踢向青年腰眼,青年只好側身閃避,隨後史力攻勢如同潮水,直壓得青年喘不過氣。
史力的方式果然奏效,就這麼一個頓挫,雙方瞬間攻守異形,那青年的雜家刀法半點施展不出來,只好被迫格擋。
又鬥了數十招,那青年已險象環生,史力尋得一個破綻,中宮直進,左手如鬼魅般探出,拿住了青年的手腕,隨後一擰一扣,青年的腰刀已被卸下,接著劈頭就是一刀。
青年向後急閃,卻又哪裡來得及?史力早已料到此著,手掌立刻縮緊,牢牢擒住青年手腕,只見青年退了兩尺不到,隨後就身子一頓,被史力扯住。
這時,長刀已到了他的面門!
百忙之中,青年身子一側,終於險之又險的躲開了這一刀,可腳步已亂,下盤已空,史力的腳早已等在那裡,一勾一帶,青年立足不穩,頓時摔倒在地!
還未起身,刷的一聲,史力的長刀已架在了他的脖頸:
“別動!”
青年敗給了史力,頓時心如死灰——昆哥,你的仇我報不了了……
他絕望的看向昆哥的屍體,卻有意外發現。那個殺了昆哥的女人,正閉著眼睛,開始手抖,不,不止手抖,她全身都在抖!
“蠢貨,看她的手,在抖!好機會,快殺了她……”青年立刻朝著臺上的“仙師”們大喊起來。
“閉嘴!”史力重重一腳蹬在青年胸口,隨後立刻轉頭,發現黎慕江向後直直摔倒,而那些黃衣仙師們,正持著兵刃衝過去!
史力立刻飛身趕去,可此處距離高臺起碼十餘丈,而仙師們的兵刃,已離黎慕江身子堪堪不到三尺!哪裡來得及?
史力眼睛立刻紅了,悲憤大吼:
“阿姊!”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把柴刀從天而降!
“叮叮叮!”柴刀擋住了對黎慕江的襲擊,幾名仙師身形頓時一頓,隨後他們只看見眼前刀鋒一卷,隨後腦袋便搬了家!持刀之人顯是怒極,抬手一擲,柴刀飛出,如同串糖葫蘆般,把那幾個人頭串在了一起,柴刀餘勢未消,最終插在了牆上,嗡嗡作響。
剩餘仙師已是看得呆了,再度轉過頭時,發現他已將黎慕江扶起。
這人不是苟富貴又是誰?
二狗到了,那就好!史力終於鬆了口氣,隨後轉頭去尋那青年,可那個位置卻是空的,再一抬頭,那青年已經摸到了院牆外。
“休走!”史力大喝一聲,隨後便追了出去。
見黎慕江方又來援軍,仙師們那裡還有膽子繼續廝殺,他們一齊發一聲喊,便要撤離,可一扭頭,卻發現數十個武林好手正虎視眈眈盯著他們。
“殺。”苟富貴一聲怒喝。
不到一炷香時間,所謂的仙師們便悉數殞命。
除了先前被黎慕江點到臺前的那個。
苟富貴將黎慕江安頓好後,來到此人面前,此人已嚇得跌倒在地,哆哆嗦嗦,半句話都說不完整了:
“大、大、大爺爺爺……饒命!”
“繼續做你的事。”苟富貴一把將他拉了起來,隨後朝臺下大喊道:
“都安靜,都安靜,你們的仙師有事情要宣佈!”
說來奇怪,臺下的人們,原本都是一群敏感而偏執的人,好比先前,史力不過質疑死士卯,他們就恨不得把史力撕碎,可吸食過登仙散後,他們好像失去了絕大部分對外界的感知,無論是黎慕江的突然出現,還是史力與青年的惡鬥,或是後來苟富貴以及手下殺死那群仙師,他們都無動於衷,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聽到仙師有話說,他們才極其遲鈍的向這邊看來,正在求歡的一對男女抬起了頭,一旁的顧北海也停止了對他倆的點評,在後面扒顧北海褲子的招娣也停止了手上的動作,抱著自己痴笑的耀祖從箱子裡探出腦袋。
所有聲音都停止了,人們望著仙師,等待他的指示。
仙師磕磕巴巴道:
“我,我叫趙五,是個潑皮,常山郡來的,去年……”
苟富貴上前一腳:
“說重點!”
“是是是,”趙五趕緊道:
“我被張昆拉入夥之後,他就讓我參與登仙,說是當眾砍手砍腳砍陽貨,可實際上那個刑架上有機關,我早就躲到地底下去了,他們根本就沒傷著我,我在地底下換上衣服,等待他們指令,一發令,我就會再次被升上來,然後給大家說,我去到了仙界,成為了神仙,就、就是這樣……別的我都不知道了,好漢爺爺,我不知道了,我真的不知道了,嗚嗚嗚嗚……”
趙五痛哭起來,苟富貴沒去理會他,而是走到臺前,大聲道:
“聽到了麼?你們都被他們愚弄了!這就是個局,別再信他們的狗屁騙術了,趕緊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吧,散了散了……”
苟富貴驅趕著臺下的人,他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中滿是迷惘和呆滯,也不知道聽進去了幾分。
“嗖……啪……嗖……啪……”這時,外面突然傳來了煙花的聲音,苟富貴抬頭,發現這是某種信號彈,信號的意思是:來我這裡集合。
“東城那邊,去查一下。”苟富貴對身邊一人吩咐道,那人領命而去,朝那個方向越牆而出,就在他翻出時,一人翻了進來,正是史力。
“怎麼樣?”苟富貴問道。
史力表情有些懊惱:
“讓他鑽進巷子裡跑了。”
“那個和你交手的青年?”
“嗯。”
“看來就是他放的信號彈,這是要叫人呢,”苟富貴哼了一聲,臉色不善:
“我倒要看看,哪裡來的邪魔外道,敢這麼放肆!”
史力問道:
“有把握?”
苟富貴拍拍他肩膀:
“別擔心,在鄴城還沒有我擺不平的事情。我剛剛已經通知了我所有朋友了,他們很快會過來,那群邪魔外道若是敢來,一定殺得他們片甲不留。”
史力點點頭,隨後來到黎慕江身邊,蹲下身子:
“阿姊,你怎麼樣?”
黎慕江表情十分痛苦,顯然在和體內的各種氣息纏鬥,不過或許是因為照影珠的原因,她這一次沒有失去神智,仍能聽得見史力的話,良久之後,她才道:
“背……背……”
什麼背?史力一愣,看向黎慕江背後,發現她的背後有一個小包裹,大概一個枕頭那麼大。
史力取下那個包裹,打開一看,只看了一眼,就立刻封住了袋子,眼神駭然。
小小的袋子裝著一個人,一個史力熟悉的人。
那個被斬去了四肢陽貨,且被滾油澆傷、面部如同白板的死士卯!他渾身溼淋淋的,此時在登仙散的作用下,他正在用很細的聲音呻吟著,渾身不斷痙攣。
史力扭頭看向牆角的屍體——我手裡這個是死士卯,那躺著的這個是誰?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變故一個接一個,史力頓時覺得頭昏腦脹。
黎慕江恢復了些許精力,低聲道:
“我要他活。”
“是。”史力答應了,可看著死士卯悽慘的樣子,他也不知道怎麼樣才能讓他活,於是他焦急的看向了周圍,果然看見了趙五畏畏縮縮的眼神。
“你有辦法?”
“怪胎吸登仙散很久了,過量吸食之後,需要用冰塊浸泡,才不會死,他這樣子再抖個一炷香時間,就不成了。”
“冰塊呢?”
“舞臺底下。”
“打開。”
“是。”
趙五手忙腳亂的去打開了舞臺的機關,只聽得格剌剌一聲,舞臺再次裂開了大口子,他立刻來到洞口,一面朝下看一面道:
“別擔心,冰塊就在這……啊!”
趙五的慘叫聲驟然響起,苟富貴立刻閃身而至:
“怎麼了?”
“爺,爺,您看下面!”
史力一隻手扶著黎慕江,一隻手抱著死士卯,伸長了脖子去看那個洞口:
“二狗,怎麼回事?”
半晌後,苟富貴才從洞口出來,史力赫然發現,他手裡提著一個血肉模糊的人頭。
“遇見敵人了?”
苟富貴臉色難看的搖了搖頭。
“那怎麼回事?這是誰的頭?”
“我手下的,”苟富貴臉上肌肉跳動:
“他就是我派去調查信號彈的那個手下。”
什麼!此言一出,四座皆驚!
這個手下出去不到一盞茶時間,竟就這麼被人砍了頭顱,而且對方還在神不知鬼不覺中潛回了這裡,將人頭塞到了眾人腳下的舞臺裡。
好快的出手,好狠的手段!眾人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所有東西都被帶走了——刑具,冰塊,登仙散……下面只有這個頭。”苟富貴臉色鐵青:
“那個信號是假的,根本不是什麼集合信號!他們從一開始就要逃!卻故意留這種信號讓我們守在這裡和他們火拼,他們就可以趁著這個機會逃走,然後再從密道取走所有證物!”
史力問趙五:
“舞臺機關下面的密道通向哪裡?”
趙五卻茫然地搖頭:
“沒有啊,從沒聽說過有這種東西。”
“狡兔三窟,這種機密,他這種嘍囉不知道很正常,”苟富貴解釋道,隨後對一名心腹道:
“我做如下指揮——千風鄴城部,五個人為一組共同行動。一組調查舞臺機關,一定要找到那個密道;二組、三組繼續去東城探查煙花升起處;四組去通知各路武林同道,暫時按兵不動;五組策應全局,有情況隨時向我彙報;其餘人跟我走。重複一遍。”
“是。”那名心腹重複一遍,確認無誤後,苟富貴開始命他們行動。
隨後苟富貴對史力道:
“敵人已逃走,守在這裡已經無用。大姐頭的傷需要治療,這個怪胎也需要冰塊治療,我們先撤,之後再從長計議。”
隨後他一指旁邊的趙五:
“帶上。”
千風各組領命而去,黎慕江一行也已離去,舞臺再次空了。
每個離開的人都有很重的任務,所以他們沒有發現,即便趙五已經揭示了騙局的真相,可臺下眾人卻仍是待在原地。
他們像木頭人,不說話也不動彈,命還在,但魂已失。
正是——
騙說仙散通幽境,實為毒物亂心神。
妄想極樂失本真,終致痴愚斷銷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