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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步入12月之後,倫敦街頭幾乎天天都是霧氣瀰漫,偶爾還會飄上一點小雨。

艦隊街的《英國佬》編輯部里,丁尼生坐在空蕩蕩的辦公桌前,手裡捧着一杯熱騰騰的紅茶。

喝一口紅茶,嚼一口剛出爐的麵包和洋蔥圈,伴隨着身後壁爐里升騰的火焰,他終於感覺自己僵硬的手指頭舒展了不少。

這些天由於《英國佬》的另一位總編輯大仲馬跟着亞瑟去利物浦查案子了,所以能擺下三張辦公桌的總編辦公室每天都只有丁尼生一人。

少了那個喜歡講俏皮話的法國胖子雖然可以讓耳根清靜不少,但同樣的,也讓丁尼生感受到了一絲久違的寂寞。

作為一個生性靦腆內向的年輕人,丁尼生的社交圈子並不算特別廣泛,而自從父親病逝後,他甚至連一些親戚都不常聯繫了。

雖然在亞瑟的推薦下,他從劍橋退學後便立刻進入了倫敦大學專攻古典文學,但除了日常上課外,他與各位同學並無太多交際。

比起認識新朋友,他還是更喜歡同老朋友們打交道。人的精力終究是有限的,而在有限的生命中,他更希望能夠精挑細選的經營幾段真摯的友誼。

想到這兒,丁尼生忍不住從辦公桌的抽屜里拿出了幾封信箋。

來自德意志的魏瑪公國的那封,署名是威廉·薩克雷。

這位他在劍橋認識的好友雖然在當地經人介紹結識了歌德先生,但是歌德身上的文藝氣息顯然沒能把薩克雷從被《再別康橋》擊敗的躁鬱情緒中解救出來。

相反的,薩克雷在見識到了歌德身上濃厚的古典文學氣息後,又受到了新一輪的打擊。他開始懷疑自己到底有沒有能力走上文學這條道路,並開始認真考慮母親建議他走的經商路線。

不過,雖然薩克雷在信中幾乎通篇都在倒苦水,但是臨到最後還沒忘記給丁尼生寄一點紀念品回來。

丁尼生扭頭看了眼手邊那兩本用牛皮包裹的書籍。

一本是《西東詩集》,另一本則是《浮士德》,兩本都是歌德的作品,兩本也都是德語版。

看到這些東西,丁尼生不免苦笑着嘆了口氣。

其實躁鬱不安的何止是薩克雷,他本人也是一樣的。

《英國佬》的供稿人中高手如雲,一年多剛創刊的時候,大伙兒還都是不列顛文壇的無名小卒。

但是一年過去,大仲馬、狄更斯和迪斯雷利已經被捧為英國時尚界的三駕馬車。

跨界作家達爾文的科普文章也收穫了林奈學會博物學家們的一片喝彩。

亞瑟則成為了偵探的開創式人物,如今倫敦的文學雜誌里有不少人都在笨拙的模仿他的筆觸。但是由於職業原因,其他人的模仿之作終究達不到蘇格蘭場正牌警司的寫實程度。

而埃爾德的《俠盜羅賓漢》在經過大仲馬的潤色後,很快便收穫了英國歷史領軍人物沃爾特·司各特爵士的注意。

更湊巧的是,司各特爵士在點評完《俠盜羅賓漢》之後沒多久就去世了,因此他對埃爾德的點評也就這樣陰差陽錯的成了封筆之作。

而這種天上掉餡兒餅似的狗屎運,也讓埃爾德在歷史文學愛好者的圈子裡引起了一陣熱議。

而在以埃爾德為原型的《聖喬治旗照常升起》發表後,這傢伙又多出了不少虔誠信徒的擁躉。

與此同時,歷史文學圈也高度評價了埃爾德,大伙兒一致認為卡特先生能夠寫出《俠盜羅賓遜》是有原因的。

埃爾德的經歷說明了他身上存在着源遠流長的不列顛歷史傳統。

虔誠、樂觀、堅韌、勇敢與不屈,這就是埃爾德·卡特的代名詞。

伴隨着這些文壇新勢力崛起的,還有《英國佬》知名度和銷量的飆升。

許多從前丁尼生想都不敢想的人物也開始將《英國佬》作為自己的選擇之一。

光是這半年多以來,他就從亞瑟遞過來的稿子里見到了海涅、密茨凱維奇、托馬斯·坎貝爾等等名震歐洲的大人物。

當然,最令丁尼生震驚的,還是亞瑟居然能搞到雪萊未經發表的遺作《解放了的普羅米修斯》。

而且,這還遠不是亞瑟的極限,在副刊《經濟學人》里,還有許多奇奇怪怪的東西。

比如波蘭流亡者領袖恰爾托雷斯基親王、拿破崙的侄子路易·波拿巴先生以及英國古典經濟學領軍人物大衛·李嘉圖的諸多遺作。

與這些人比起來,丁尼生只覺得自己渺小無比。

如果要列舉《英國佬》創刊以來最失敗作者,那麼絕對非他莫屬。

這一點,從《布萊克伍德》和《月刊評論》這兩個《英國佬》主要競爭對手發表的文學批評文章就能看出來。

他們把主要輸出火力全都集中在了大仲馬、狄更斯等人的身上,而提到丁尼生的《抒情詩集》時,通常只會輕描淡寫的評價一句——無病呻吟,粗糙且無趣。

雖然雜誌的幾位大股東對於丁尼生反響平平的市場表現並不在意,甚至還會主動安慰他不要太往心裡去,但是丁尼生自己卻沒辦法坦然躺平。

然而,他越是着急,寫出來的東西就越是垃圾,垃圾到連他自己都看不下去。

望着手邊堆成一座山似的華茲華斯、騷塞與柯勒律治的詩集,丁尼生簡直羞愧到恨不能用廢稿把自己給埋進土裡。

“唉……”

丁尼生捧着薩克雷的來信禁不住搖頭道:“威廉,不止你想要放棄,甚至就連我也想要放棄寫詩的道路了。”

房間的門忽然被人輕輕推開,系著黑圍裙的金髮女士端着一個放着茶壺的托盤走了進來,用半生不熟的英語問道:“丁尼生先生,要加點熱水嗎?”

丁尼生聞言靦腆的笑着點頭道:“勞煩您了,波琳娜小姐。”

波琳娜一邊給丁尼生的茶壺裡添着水,一邊不安的開口道:“先生,您知道最近利物浦發生的那起槍擊案嗎?就是行刺黑斯廷斯先生的那一起。”

丁尼生放下手裡的信箋,抬頭問道:“我當然知道了。我剛知道發生了這個事,就給亞瑟寫了封信,不幸中的萬幸,他只是受了些小傷。今年上帝對我已經足夠殘忍了,我的父親在年中離我而去,如果年末還要失去一位幫助了我許多的朋友,我真不知道該如何度過這段時間。”

波琳娜聽到丁尼生的話,心裡的石頭終於放了下來,她一手拿着托盤,一手捂在胸前,臉上滿是如釋重負般的笑容。

“黑斯廷斯先生沒事真是太好了!您簡直不知道這段時間我們這些波蘭人到底是怎麼過的。一到晚上,就有醉鬼朝着我們的窗戶扔石子兒,嘴裡還喊着些讓我們滾回波蘭去的話。

孩子們說窗戶漏風凍得身上打哆嗦,但是我們能有什麼辦法。我們不止不敢讓那幫暴徒離開。甚至晚上回了家,連煤油燈也不敢擰開,也絕對不敢說一句話。我們生怕讓外面那幫人知道我們在家,他們會闖進門把我們僅剩的那點值錢東西也給搶了去。

丁尼生先生,如果黑斯廷斯先生回來了,要怪罪我們,還是麻煩您能夠幫我們說幾句話。雖然行刺他的可能是波蘭人,但不是所有波蘭人都是那樣壞的。我們也不是想要賴在倫敦不回去,而是我們沒辦法再回華沙了。求求您幫我們轉告黑斯廷斯先生,千萬不要辭退我們,我們真的很需要這份工作養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