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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站在窗前望着貝姬·夏普提着裙邊撐着雨傘消失在了車水馬龍的街道拐角,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卻回頭望見亞瑟正伏在案前寫寫畫畫著什麼。

路易湊到跟前看了一眼,只見那份稿紙上寫的既不是《黑斯廷斯探案集》的最新期,也不是法拉第催着亞瑟提交的電學論文,而是一份帶着圖畫與文字描述的劍譜。

路易笑着靠在牆邊打趣道:“亞瑟,瞧瞧,我看見了什麼?一位百科全書式的學者,當代的亞里士多德!你現在難道已經不僅僅滿足於在文學界和科學界留下專著,甚至就連劍術格鬥領域也打算佔據一席之地了嗎?你是不是有些博學的過頭了?”

路易的玩笑話並沒有引得亞瑟停筆,在完成這份劍術指導手冊的同時,他甚至還有餘力解釋原因。

“雖然我並不覺得自己可以同亞里士多德相提並論,但是這並不影響我引用他的名言:人們都以為我很聰明,但我自己知道,我其實一無所知。我做這件事也不是因為我有多聰明,而是由於國王陛下的命令。

那天在劇場的時候,威靈頓公爵為了哄國王陛下開心,極力勸他發揚早年在皇家海軍服役期間的尚武精神,充分運用好手頭資源,重新修改編訂皇家海軍、陸軍和警察部隊的基本訓練劍術。本來安吉洛兄弟這兩位不列顛劍術大師都在包廂里,這種事我是插不上什麼話的。

但或許是由於那天我們在劇場里釋放的液態二氧化碳太多了,所以迷了陛下的心智。又或者是由於他看重我在蘇格蘭場的服役經歷,覺得我這種現役警察對於街頭鬥毆更有經驗。總而言之,我現在成了《警察部隊基本訓練劍術》的起草人之一。”

“所以,這就是你即便報了病假也不能休息的原因?”

路易·波拿巴聽到這話忍不住笑出了聲,他開玩笑道:“國王的命令?伱要是真不想干這活兒,乾脆找個理由回絕了不就行了?反正不列顛是議會說了算,咱們這些小警察又不像是法官那樣需要得到國王批准才能上任,咱們只要別得罪了內務大臣不就行了?”

亞瑟聽到這話,放下筆伸了個懶腰道:“或許英國的國王確實不像是法國的權力那麼大,更不可能像俄國的沙皇那樣獨斷專行,但是如果你真的不把國王陛下當回事,那麼很快也會遭報應的。路易,你不能把那些歐洲其他國家報紙上寫的東西都當真了。

那幫瘋狂吹捧不列顛的傢伙未必真有多了解這座小島,他們大部分只是在藉著吹捧其他國家來發泄自己對於本國的不滿而已。在這方面,我們之前見到的海涅先生就是典型。他的書你這陣子也看了,他那些關於法國的讚美,你覺得有多少是貨真價實的?”

路易聽到這話,稍微回想了一下海涅的一些經典語句,禁不住微微皺起了眉頭。

海涅誇讚法國的言論,路易作為拿破崙家族的後裔,當然是很受用的。

但是讓他無法忍受的是,海涅不僅誇讚拿破崙時期的法國,也經常為現在的法國七月王朝唱讚歌。

海涅甚至把自己在法國七月革命後從杜塞爾多夫移居巴黎的決定稱為‘離開泥濘的沼澤地去林地間呼吸呼吸新鮮空氣’。

為了生動形象的展示他對這次朝聖式移居的態度,海涅當時還給亞瑟和路易講了個他搬家途中的小故事。

當海涅走到法國西北的一座海濱小城時,他忽然看到大路上有許多農家馬車正在緩緩挪動,車上坐着許多婦幼老人,男人們則跟着車慢慢地走,而令人詫異的是,這些人居然都在說德語。

海涅聲稱:“就在這個時候我感到一陣急劇的痙攣,這種感覺是我一生中從來不曾有過的。全身的血液突然升向心室,衝擊着肋骨,像是血液要從胸膛里衝出來,像是血液不得不趕快衝出來。呼吸抑止在我的喉頭。不錯,我所遇到的就是我的祖國本身。”

在德意志的時候,海涅經常在報刊雜誌上氣憤的痛罵德意志人與生俱來的平庸、沒骨氣。他之所以來到法國,也是為了遠離自己陳腐的祖國。

可是當在異國他鄉碰見這群和他說著同一種語言的人,看到他們身上沾滿了灰,十多個人只能共享不到一鎊重的黑麵包果腹時,他卻又說:“這場景使我痛心地感動了。流落國外,嘗盡艱苦,看到祖國處於困苦的境地,所有這一類記憶全從我的心靈中消失了。連它的缺點都突然使我感到可敬可愛。我甚至對它那淺薄偏窄的政見表示和解。我跟它握手,跟每一個從德意志來的農人握手,好像我是在和祖國本身握手,表示重新言歸於好。”

海涅問:“你們為什麼要離開德國呢?”

他們回答:“土地是好的,我們很想留在那裡。”

“但是我們待不下去了。”

這些從德意志逃亡的老實巴交的農夫當然沒有海涅那樣華麗的辭藻,他們只是用平實的語言向海涅訴說生活在德國的苦難,訴說德國統治者的種種勾當。

一位八十歲的老人向海涅解釋說他們之所以背井離鄉是為了孩子,孩子現在還小,更容易適應國外的生活,以後可能在國外得到幸福:“要不然叫我們怎麼辦呢?叫我們來一次革命嗎?”

他們的訴說與悲嘆令海涅感覺自己的心簡直都要被撕裂了,他覺得憤怒,又覺得有些可悲。

正如他在即將出版的《旅行素描》中寫的那樣:“我敢在天地間所有神靈的面前賭咒說:這些農人在德國所忍受的十分之一痛苦就足以在法國引起三十六次革命,使得三十六位國君失去王位和頭顱。然而可悲的是,這樣的革命在德意志的全部三十六個邦國中甚至沒有發生哪怕一起。”

路易一想到這裡,總覺得心裡有些堵得慌。

一方面,他對海涅的話感同身受,但是他與海涅思考的問題顯然方向不同。

作為一名持有自由派觀點的青年人,路易非常能理解海涅的心情。但是作為一名驕傲的波拿巴,他又對海涅動輒叫囂着要砍國王腦袋的做法有些難以認同。

路易搖頭道:“我雖然不討厭海涅先生。但是在我看來,他的要求或許有些過分了,他認為德意志需要的不僅是如巴黎一樣的開放風氣,同時還要再兼有倫敦一樣的議會體制。而這一切在我看來,幾乎是不可能的。”

亞瑟聽到這話,倒也沒有否定。他不太願意向他人披露自己的觀點,比起陳述自己,他更願意選擇的是傾聽。

況且……對於自己的這個皇帝秘書,亞瑟還向來保持着相當靠前的觀察優先級。

亞瑟只是笑着問道:“那你覺得德意志需要的是什麼呢?”

路易兩手按在窗台上,他注視着窗外的冷雨,斬釘截鐵的應道:“我覺得這個問題非常簡單,德意志此時最需要的應該是一位腓特烈大帝。”

“喔……”亞瑟拖長了尾音,似乎是故意在逗弄路易的情緒:“你說的是那位來自普魯士的暴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