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則是撫掌讚道:
“不愧是璉二哥,語出驚人,振聾發聵。
我每每替二姐姐又是擔心又是不平,說了許多話,竟都不及今日璉二哥這八個字說得精闢,一下子就都囊括其中了。”
黛玉抿嘴一笑:
“‘哀其不幸’乃是菩薩低眉,‘怒其不爭’宛若金剛怒目,皆是大慈悲呢。”
王熙鳳何時肯落人後?立刻就道:
“那是!就是有個菩薩心腸,也得有金剛的雷霆手段,要不那些小鬼小妖的還不得鬧得天下大亂啊?”
迎春臉頰愈紅,卻已經抬起頭來。她倒沒大關注賈璉說的什么“不幸”、“不睜”,而是因為賈璉說她“覺悟”和“頗有慧根”。
從小到大,迎春都是被忽略的一個,幾乎從未聽別人誇自己。她的膽小怕事,又何嘗不是一種自卑?
可今天,賈璉竟然說當眾誇她“頗有慧根”,實在是讓迎春受寵若驚。
激動之下,迎春鼓起勇氣,也說了一句:
“我天天唸的那些‘一日有三善,三年天必降之福;一日有三惡,三年天必降之禍,’,其實也奈何不了性惡之人。
看來,就該向嫂子學些雷霆手段才是,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即便如王熙鳳這般沒什么學問的,也是精明通透過人;即便如賈迎春這般懦弱怕事的,也有幡然頓悟之時。
十二金釵果然絕非凡品!
賈璉眸中目光灼灼,修長白皙的手指在紫檀木桌面上一敲,發出一聲清越敲擊聲,隨即笑道:
“二妹妹悟了!
沒事不生事,是大智慧,但也要有事不怕事。遇事能決事,這才是更大的智慧。
二妹妹之前一味忍氣吞聲,由著你屋裡的丫鬟婆子騎到你頭上胡鬧,不能彈壓轄制,於人於己都有害。
何況以你的身份,日後出嫁必定也是做官宦之家的正妻,也是一家主母。若還得過且過,不能當家理事,便是你的失職,你又如何能得夫家上下人等的尊重?”
迎春一聽“出嫁”二字,登時羞得頭臉赤如火燒,趕忙用帕子捂住臉,羞窘道:
“哥哥怎么說這個?”
賈璉還沒開口,王熙鳳搶著道:
“迎妹妹啊,這有什么說不得的?
又不偷,又不搶,男婚女嫁,光明正大,何況還有你親哥哥、親嫂子在這裡給你做主,怕什么?任是誰也說不出什么去!”
探春也道:
“正是鳳姐姐這話!二姐姐,婚姻大事,有父母,憑媒妁,雖由不得咱們自己挑夫婿,可最終也要你自己點頭才是,勉強不得。
你樂意不樂意,不跟璉二哥說,他如何能幫你?”
迎春死死低著頭,肩膀、胸脯一起一伏,顯然是情緒太過激動。
王熙鳳等了半晌也不見她開口說話,急得跺腳,正要開口催促,忽見賈璉朝自己輕輕搖頭,手指微抬,做了個稍安勿躁的動作。
黛玉妙目輕輕掃過,最終目光落在亭中樑架上的一隻燕子窩上,嘴角輕輕帶出一絲羨慕的笑意。
探春也等得不耐煩,皺眉只瞧著迎春。
輕風拂過,幾人袖帶微微飄起,凌然若飛,彷彿九天仙郞仙子。
良久,迎春終於平復下了心緒,也下定了決心,抬起頭來,對上了賈璉淡然而堅定的眸子。賈璉的不疾不徐,更給了迎春極大的信心,她用力咬了咬嘴唇,一字一句道:
“我,不嫁薛蟠。”
說不出是意料之外還是意料之中,在賈璉的鼓勵之下,軟性子出了名的賈迎春,竟然說出了這樣的話,沒法不讓此時亭中的每一個人都又驚又喜。
尤其是賈璉。
他的計劃成功了,他要徹底改變了賈迎春的悲劇命運。
比起來僅僅讓懦弱的迎春避開孫紹祖那隻中山狼、改為嫁個老實人,他這個通過改變了迎春的性格、繼而改變了迎春的命運的方法確實難度更高,但,這才是更高級的解決方式。
十二金釵,應該配得起更好的命運。
於是賈璉鄭重點頭:
“你放心,此事我來解決。”
迎春連連點頭,半晌,又道:
“璉二哥,而嫂嫂,三妹妹,繡橘跟了我多年,讓她還回去我那裡可好?我那屋裡……也不大像樣。”
王熙鳳兩手一拍,咯咯笑道:
“哎喲哎喲,這回可好了!撥開雲彩瞧見日頭了,我的二妹妹這可算是回過味兒來了!”
看賈璉朝自己微微頷首,王熙鳳立馬明白這是賈璉讓自己出手了,登時更有了底氣,笑聲愈發歡暢,嘴皮子更加伶俐:
“瞧瞧瞧瞧,我就說嘛,二妹妹可不是糊塗人,她啊,就是平時不愛說,其實心裡可明白著呢。
二妹妹,這回正好,把你那屋裡好好收拾收拾,好的你留下,不好的,你就都給扔出去,別弄些個搗蛋的、挑事的擱在身邊眼前,不是給自己天天添堵么?
你要什么,只管跟我說,丫鬟婆子想怎么調配,也只管跟我說,你哥哥管大事,這些小事我就都大包大攬了。”
把王熙鳳留下去幫迎春“收拾屋裡”,賈璉去找賈赦,他得給迎春的婚事打個預防針。
誰知剛一進賈赦的院子門口,就看見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正跟一個陌生的婆子在嘀嘀咕咕。
一見賈璉來了,王善保家的趕忙住了口,裝作沒事似地往外送那婆子,彷彿是忽然看見了賈璉,立刻趕上來賠笑問好:
“二爺來了?”
看賈璉只冷眼看著自己,王善保家的趕緊道:
“這是官媒婆朱嫂子,她是受外頭孫大人家所託,來咱們家送帖子求親的。”
王善保家的沒什么本事,卻並不是個省事的,仗著是邢夫人的心腹,沒少搬弄是非。
不過越是這種人,越是從骨子裡的欺軟怕硬。
別看賈璉是賈赦的嫡長子,可早先賈璉沒官沒職,只是在榮國府裡幫著賈政料理家事,乾的是大總管的活兒,而且還沒有王熙鳳那么擅權能幹,王善保家的就從來沒拿賈璉當回事。
但今時不同往日,賈璉接替了賈政成了家主,真真正正地當了家主了事,王善保家的自然也就趕著巴結。
賈璉一皺眉。
官媒婆?孫大人?
不會吧?難道這么快孫紹祖就出現了?
賈璉一路快步疾走,還沒進上房,就聽見“嘩啦”一聲,是什么瓷器被砸碎的聲音,隨即就聽見賈赦怒吼邢夫人的聲音:
“我的閨女,把她嫁給誰得我說了算!我孫紹祖就不錯!我都答應人家了!什么時候輪到薛家來插上一槓子了?
老二的媳婦算老幾?什么叫跟你說了?她跟你說什么都算個屁!你就該啐在她臉上!
什么叫你怕她去跟老太太說?迎春的婚事我不點頭,老二媳婦跟老太太說了就能定下來了?”最近轉碼嚴重,讓我們更有動力,更新更快,麻煩你動動小手退出閱讀模式。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