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暢的這次鼓掌，十指岔開，象徵性地拍了幾下，明顯有應付的成分。
剛才韶宏偉提議與中層管理者見面時，王暢心裡就禁不住一陣竊喜。
由自己主持見面會，韶宏偉這是在自討苦吃。
他相信，即使自己不刻意發動中層們排斥，大家也不會給韶宏偉太大的面子。
果然，座位上的人雖然跟着他鼓掌，但聲音比剛才的還稀拉。
就連坐在王暢左邊的副主任許懷山都覺得有些尷尬。
這樣的掌，不鼓也罷。
此時的情景，排除王暢在場的成分，卻也比較真實的反應了在座大部分人的心境。
當著王暢的面，大家不可能對一個前大秘表現出太多的熱情。
王暢畢竟是主任，雖然大家早就聽說韶宏偉要回來擔任魯書記的秘書，但所有人還不知道剛才魯書記對兩人說的那番話。
在座的人，都在肚子里打着自己的小九九。
縣委書記秘書兼縣委辦副主任是慣常的做法。
無非是顯示一下大秘的重要性，象徵性的給韶宏偉一個待遇。
至於領導下邊的各科室，那還是主任的事。
韶宏偉和這些人，原來都是肩膀頭一般平的，甚至與許懷山相比，還低着半頭。
短短十一個月的時間，再次殺回縣委辦，出任縣委書記秘書，待遇還比以前提升了，這讓這些人心裡很不舒服。
俗話說，原來的和尚好念經。
很多情況下，空降幹部的好處是，大家互相不摸底，尤其是對領導的過去少有耳聞，即使有些什麼糗事也和自己沒什麼關係。
相互之間重打鑼鼓另開張，彼此沒有什麼顧忌，容易建立起新的領導和被領導的關係。
如果像韶宏偉這樣原來落魄的和尚，到底怎麼念經就不一樣了。
大家對他的底細很清楚，包括他底褲的顏色。
曾經落魄的大秘，現在突然凌駕於眾人之上，雖然有魯書記在上面撐着，這些人心裡還是很不服氣。
就像有人曾經是你的小弟，現在突然要領導你，任誰的心裡都不會舒服。
在國人的骨子裡，有兩個劣根性根深蒂固。
概括起來兩句話：
不患寡，而患不均；
不患我無，只恨你有。
第一句說的是，當利益分配的時候，分到我手裡的可以少，但別人的不能比我多。
哪怕僅僅比我多一點也不行。
比如在國人中，就沒有工資保密這一隱私，因為那本來就是用來窺探別人和平衡自己內心的工具。
如果遇到漲工資的情況，同樣的崗位，別人哪怕比自己多十塊錢，都會引發一場聲討領導的風波。
這些人一定會理直氣壯地質問領導，憑啥他就比我的多？
後面的那句話，說的是類似的道理，又有所不同。
我沒有可以，別人有了那就是世界不公平。
比如，大家都窮，倒可以相安無事。如果有人突然比你有了錢，那這個人一定會成為眾矢之的。
社會的普遍仇富，排除一些為富不仁的現象，即是這樣心態的體現。
而像韶宏偉這樣，落魄時申請到溪嶺鎮當排名最末的副鎮長時，大家沒有人覺得不公平。
甚至每每有人不如意時，會拿他說事，從而有一種比較的優越感。
以至於，在縣府堵門事件處理完畢，韶宏偉想順便約請他們吃個飯，大家竟然都以各種理由推脫。
在大家的意識里，無非是因為韶宏偉的落魄。
彷彿他的晦氣因為吃飯會傳染一樣，都避之不及。
正是這樣的心態下，對於這樣一個不如自己的廢大秘，現在突然以居高臨下的姿態出現在眾人面前，就像一個破落戶，陡然成了億萬富翁一樣，怎能不令人羨慕嫉妒恨呢？
王暢見座上眾人都是一副毫不在乎的神態，掌聲更是稀稀拉拉，失落的心稍稍得到了一些慰藉，臉上也恢復了常色。
在做了簡短的介紹後，他請韶宏偉講話，想進一步看韶宏偉的笑話。
韶宏偉對此自然洞悉。
包括會場里大家的表現，他一點都不吃驚。
他知道，這是自己上任必須面臨的局面，也是將來必須直面的問題。
魯書記的一紙任命很簡單，白紙黑字寫上去，發下來就完了。
但位置需要自己坐，困難也需要自己克服。
一個人的威信，總不能靠一紙命令就能建立。
那種以為只要被任命了，下面的人就會自然信服聽從，顯然是職場小白的想法。
任何一個領導上任，都必須面臨著與下面的博弈。
而能不能服眾，是這個新領導面臨的首要問題。
這些問題，只能自己解決消化，更不能向魯書記反映，如果連自己的下級都搞不定，那還當什麼領導。
只有解決了下級的信任問題，或者說通過自己的行動，得到下級的認可，他這個副主任才能幹下去。
韶宏偉嘴角微微一勾，打開筆記本，開始了自己的開場白。
“同志們，大家上午好！”
“我曾經在縣委辦工作過三年的時間，這裡就像我的家。在座的既有曾經的同事，也有新面孔。”
“這次，能夠再次回到縣委辦和大家一起工作，我深感榮幸，也很開心。”
“既然是回家，也就沒什麼好說的。一句話，努力干好革命工作。”
“希望在今後的日子裡，和大家一起，為縣委領導服好務，為全縣兩萬六千多名黨員服好務，不辜負全縣人民的期望。”
“也希望在今後的工作中，得到大家的幫助。謝謝大家！”
韶宏偉的發言，言簡意賅，信息量卻很豐富。
尤其是為縣委領導服務，為全縣黨員服務那句話，分明是站在縣委辦整體的高度，對在座的各位提出了要求。
這是怎麼回事？
大家都是老江湖了，自然能從繁雜的語句中，迅速抓住問題的核心。
韶宏偉話里話外，顯然是要準備上位的意思。
可現任主任王暢還在位置上坐着呢，難道韶宏偉是要來真的？
所有人的目光，在韶宏偉和王暢的臉上，快速切換着。
他們發現，平時比較注重維護自己權威的王暢，對韶宏偉這種明顯越俎代庖的話，竟然沒有絲毫反感。甚至在韶宏偉說了謝謝結束講話時，他竟然滿臉堆笑，再次帶頭鼓起了掌來。
反應快的人，似乎意識到了什麼。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縣委辦要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