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到了八點整。
縣委大樓四樓小會議室里，五人小組會正在準時進行。
魯向陽端坐在橢圓形會議桌的正中間，一左一右分別是縣委常委、縣委專職副書記孔興業和縣委常委、縣長王京生。
孔興業下首是縣委常委、紀委書記兼監委主任紀文軍。
王京生左手是縣委常委、組織部長安達才。
會議桌的末尾，坐着擔任記錄的秘書李立。
雖然門前的圍堵，都在每個人的心頭，各自也都有着自己的判斷，但表面上共同的反應是，那不是在座各位馬上要解決的事情。
上訪的人往往都是如此的一廂情願。
他們認為，只要到縣委門前一堵一鬧，就會引起領導的注意，主要領導會親自出面接待並為他們解決問題。
殊不知，這樣的局面領導們見的多了，根本不會為了圍堵而出面。
領導們有領導們的計劃，他們有比這更重要的事情。
按照分工，處理信訪由負責信訪的幹部來管，遇到圍堵有相關責任人來出面。
這不僅是早已規定好的分工，也是正常的工作秩序。
如果真要像上訪者期待的那樣，凡事一鬧就靈，那恐怕就沒有工作秩序可言了。
這就是為什麼各地各級政府門前經常有類似情況，卻沒見領導出面解決的底層邏輯，也是普遍應對辦法。
此刻，正豐縣縣委門前的情況，也是這樣。
小會議室里，安達才部長已經開始介紹擬任正科級幹部韶宏偉的情況。
魯向陽正襟危坐，面前的本子和筆端正地放在眼前，沒有被使用的意思。
孔興業和王京生眼前的本子，也是一樣的待遇，兩人同樣端坐在位置上傾聽。
對於韶宏偉的情況，不用安達才介紹，在座的人都瞭然於胸。
但這是人事議題的規定程序，安達才必須履行。
所謂的程序合規，才有正確的決定，即是指此。
座位上，只有紀委書記紀文軍在本子上寫着什麼。
孔興業透過無邊眼鏡，時而瞄一眼紀文軍的記錄本。見他寫了半頁的東西，字體比較潦草，分辨不出什麼內容。
一直到安達才照着材料念完，紀文軍的筆也沒停下的意思。
安達才最後做着總結道：
“魯書記，各位常委，韶宏偉的情況就是這樣。”
“從我們組織部前期的考察情況看，韶宏偉同志政治立場堅定，黨性強，堅持原則，勇於作為，敢於擔當。在溪嶺鎮副鎮長和縣委辦副主任的崗位上，都有突出的表現，群眾基礎好，在幹部中的評價較高，應該給予提拔使用。”
說完，安達才放下手裡的材料，將目光投向魯書記。
魯向陽沒有立即表態。
做為一、把手，又是會議的主持者，他準備先聽取大家的意見。
更何況，魯向陽知道，座上的孔、王二人，一定不用等他引導性的發言，也不會聽取他傾向性的看法，而本能地表示反對。
果然，最先按捺不住的是他左手邊的縣長王京生。
對於韶宏偉的提議和任命，魯向陽打電話和他事先溝通過。
出於禮貌，電話里王京生只是表示自己對此持保留意見，建議魯書記韶宏偉再考察一段時間，這樣更穩妥一些。
魯書記沒有同意他的意見，堅持今天召開五人小組會。王京生昨晚就與孔興業通了氣，決定在會上做一下配合，阻止對韶宏偉提名的通過。
至於理由，兩人已經商量好，共有兩個。
一是韶宏偉的打人事件，違反組織紀律；一是對信訪工作處置不力，造成了不良影響。
尤其是今天一大早，縣委門前出現如此眾多的上訪者，這簡直是瞌睡人等來了枕頭，令兩人暗地裡莫名的有些興奮。
看來王暢這小子還是有兩下子，組織了這麼多人來圍堵，就算韶宏偉再有本事，也不可能一下子解決這麼多上訪問題。
而恰恰在這個時間，魯向陽還堅持開五人小組會，這不是給自己找不痛快么？
坐在位置上，聽安達才念着關於韶宏偉的材料，窗外隱約傳來上訪者聚集在門前的聲音，王京生心裡好不得意。
安達才的發言一結束，沒等魯向陽看向自己，按照昨晚與孔興業商量的分工，王京生就清了清嗓子，開口說話了。
“魯書記，各位常委，今天我們討論韶宏偉的擬任提名，我有個不明白的地方，還請安部長給我解釋一下。”
對於安達才，王京生也曾極力拉攏，在魯向陽來之前，本來已經有靠近他的傾向。
前任書記“維持會長”的做派，一些本該書記決策的事情委託給王京生，導致安達才很多事情要轉而向王京生請示。
這樣就造成一種假象，或者說給了王京生一個錯覺。
以為安達才從此會聽命於自己，或者在很多事情上，會以他的意見為意見。
可魯向陽來了後，尤其是微服私訪，鐵腕整治溪嶺鎮貪腐案，以及推出一系列整頓機關工作作風，大力發展經濟的措施之後，原本搖擺不定的安達才，竟然快速調整了身位，旗幟鮮明地站隊到魯向陽一邊去了。
這讓王京生大為惱火。
可惱火歸惱火，縣委常委、組織部長本來就是縣委書記領導的範疇，王京生拿他也沒什麼辦法。
此刻，見安達才說明韶宏偉的情況，並率先表達贊成的意見，王京生決定先瞄準他進行反擊。
子彈當然是現成的，而且很充分。
安達才見問，調整了一下姿勢，側過身來面向王京生道：
“王縣長，你說。”
王京生並沒去看安達才，而是把下巴向對面的窗前一揚：
“剛才安部長說，韶宏偉在崗位上表現出色，那就請你給我解釋一下，現在門前的堵門是怎麼回事？”
“韶宏偉做為縣委辦分管信訪的副主任，為什麼會讓這樣的這樣的事情發生，如此的履職表現，能夠得上出色嗎？”
說完，王京生拾起桌上的筆，在記錄本上輕輕地敲着，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
“這……”安達才有些語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