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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王興泉關上門出去了,韶宏偉的神情才慢慢由輕鬆,漸漸斂容而成嚴肅。

他走到窗前,看着王興泉匆匆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韶宏偉不是鋼鐵俠,也有脆弱的一面。只是跟着老書記身邊鍛煉了幾年,已經學會了在有些場合,該如何收斂自己。

獅子只有獨處的時候,才能舔舐自己的傷口。

韶宏偉現在還不想審視自己的傷口。他的腦海里開始梳理一天來所發生的一切,檢討着自己的所作所為。

這是他的一個習慣。

每天下班前,將一天的工作梳理一遍。

這樣,有助於發現自身的不足,對出現的失誤,如果有可能盡量去修正彌補;再對次日的工作,或者領導交辦的事情,提前做個計劃。

但現在,計劃就無需做了。無非是回家陪老爹老媽。

至於失誤和不足,仔細想了一下,也無所謂修正彌補。

最大的失誤,要數早晨一上班,在黃曉坡辦公室自己的不冷靜。

自己沒有控制住情緒,被對方帶了節奏。

當時懟得倒是挺爽的,可後遺症也不小。

令他沒想到的是,黃曉坡的報復來的如此迅猛,根本不給他任何餘地。

黃曉坡這樣做,無非是向所有人傳遞一個信號:凡是和他作對的,沒有好下場。

但韶宏偉對此沒有多少畏懼,只是在心裡對自己的處理方式做了檢討。

今後再遇到類似的情況,一定要以更策略的方式,對待他的無理和跋扈。

還是韓書記那句話:別人可以做錯,自己卻不能。

老書記也多次提醒他:遇事不要衝動,要有城府。今天算是受了教訓了。

其次,就是在派出所耽擱了那麼長時間,沒有及時發現他們的陰謀。這方面,只能說自己的防備心太差,對別人總往善意的方面去想。

今後再與這些人打交道,自己一定要多留個心眼,不能一不小心中了對方的套。

至於黃曉坡讓自己停職回家反省,這也沒什麼。

自己行得正坐的端,眼前的冤枉只是暫時的。何況,自己還有機會申訴。

對,申訴。

檢討至此,韶宏偉的腦海里一亮。

按照《組織處理規定》,縣委組織部對自己的處理,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首先在程序上,組織部應該先下來調查核實,聽取相關方面意見,並與本人談話落實情況。然後才是提出處理意見報縣委常委會研究,作出處理決定。

可是,對自己的組織處理,根本沒走這個程序。

如果程序不合法,那麼,結果一定就是違法的。這是黨課上反覆強調的調查原則。

對,向縣委提出申訴,申請重新調查。

想到這兒,韶宏偉打開電腦,手指在鍵盤上飛快遊走。不一會兒,申訴書就寫好了。

他檢查了兩遍,包括標點符號無誤後,點了保存。

拉開抽屜,拿出一個優盤,下載到優盤裡。

他的辦公室里,沒有打印機。

如果去黨政辦打印,那個張超必然會看見。

自然的,黃曉坡第一時間就會知道。

那樣的話,恐怕會對自己的申訴帶來干擾。

出了鎮政府左拐五十米,就有一家打字複印店,他準備到那裡。

下載完文件,剛要拔下優盤,一個名字猛地在他心頭一閃。

魯向陽。

這三個字,毫無徵兆地在他腦海里跳了出來。

昨天魯書記剛剛上任,組織部就下了對自己的處分決定。這件事現在想起來很是蹊蹺。

表面上看,是魯書記遷怒於上任當天縣府門口的鬧事,盛怒之下,在當天下午就召開常委會,給自己下了這個處分決定。

但細分析一下,這件事怎麼看都不太可能。

那天在綠蟻小館裡,孟可麗向自己介紹了很多關於魯書記良好的官聲和頗受好評的從政經歷,依此來推斷,這絕不會是他的做派。

更有可能是少部分人的暗箱操作。

如果魯書記對此不知情,而是組織部為了討好新任縣委書記,把自己當成一隻替罪羊當場獻祭,那這件事就太容易翻盤了。

只要將真實的情況,包括組織部門違反規定,不經調查和集體討論程序,就對自己進行處分這些情況,反映給魯書記,那豈不是很快就能真相大白。

最關鍵的,自己藉此贏得了一次直面魯書記的絕好機會。

禍兮,福之所倚。

危機危機,危險中必有機會。

看似一件壞事,竟然變成了好事。

韶宏偉禁不住有些小興奮。

藉助這個機會,讓新來的縣委書記了解東店村蔬菜項目與採石挖沙之爭,了解溪嶺鎮的幹部隊伍建設情況,了解正豐縣一些部門,還有肆意為政的情況,這豈不是一舉數得。

他停止了拔優盤。

另行起草了一份給魯書記的情況反映,用兩頁紙的篇幅,簡明扼要又完整準確地將以上三點闡述完畢。

曾經身為縣委書記的秘書,他知道領導在看這類材料時的閱讀習慣。

不能長篇大論囉里囉嗦,更不能就一件事情展開太多,抓不住重點。

韶宏偉的辦法是,大標題加小標題,綱目結構加陳列式概述。

這樣,領導看起來條分縷析,一目了然。

情況反映寫完,韶宏偉又仔細檢查了三遍,將段落版面進行了優化,這才保存下載到自己的優盤中。

韶宏偉看了一下時間,已經六點四十了。

打字複印社七點下班。

韶宏偉收拾了一下桌面,不無留戀地環顧了一下辦公室。

十二平米的房間,由原來的一間大辦公室分隔而成。

雖然小,但十個月來,韶宏偉還是對它充滿了感情。

在接下來被停職反省的時間裡,這間辦公室也只能孤零零的等自己了。

韶宏偉不是一個喜歡傷感的人,心裡的不舍也轉瞬即逝。

他揣上優盤,拿起手機,關燈,鎖門,下樓。

剛出了辦公樓,院子里迎面走進一人。

身材不高,青皮頭頂,脖子短粗,滿臉橫肉,一雙魚泡眼賊溜溜地亂轉。

范旭彪。

韶宏偉看到那青皮頭頂,胃部禁不住一陣緊縮。

越是不想看見的人,越往眼皮底下湊。

范旭彪是來找鎮書記黃曉坡的,約好了晚上和秦江濤一起去紅星水庫吃魚喝酒。

一進門,就看見韶宏偉正往哈弗H6跟前走。

范旭彪心裡得意,衝著韶宏偉大聲嚷道:

“喲呵,這不是韶副鎮長嗎,這麼晚了才下班,你不是被停職了嗎,還這麼積極啊?”

韶宏偉見他言語里充滿了嘲諷和挑釁,禁不住直接懟了回去:

“噢,范支書啊,怎麼,這麼晚了還來鎮上辦事?你可真是村民的好支書啊!”

范旭彪聽出韶宏偉挖苦他的意思,滿是橫肉的臉上並不惱,他自認在心理上佔了優勢,就道:

“那是,我特別珍惜村支書的位子,如果不好好為村民服務,說不定哪一天我也被停職了,那人可就丟大發了。”

韶宏偉肚子里已經組織好了語言,正想繼續開懟。轉念一想,剛剛還自我檢討早上的處理方式,現在何不拿眼前的范旭彪練練自己的忍耐力。

就裝作示弱的樣子,以一副謙虛的口吻道:

“我的停職,只是個意外,說明我的工作做得還不夠好。”

范旭彪對韶宏偉突然轉變態度有些吃驚。心說,莫不是韶宏偉怕了?知道自己和黃書記交好,想藉機討好自己。

想到這兒,也收起囂張,擺出一副同情的樣子,說道:

“我說韶副鎮長,停職檢查算不了什麼,又不是撤職查辦,說不定一個月後又是一條好漢。只要好好表現,我在黃書記面前講講情,還是會給你機會的,你說是不是?”

范旭彪的話里話外,意思很明顯。

你韶宏偉要是能夠識抬舉,放棄和黃書記作對,與我們站在一起,就不會這麼狼狽,也不會被針對了。

韶宏偉又是一陣反胃,像吃了蒼蠅一樣噁心。

好在胃裡空空,自中午到現在,還沒吃東西。

但他也沒興趣繼續和這種人演戲,就沖范旭彪擺了一下手,向自己的車子走去。

“啾啾。”

韶宏偉拉開車門坐了上去,啟動車子。

范旭彪看着韶宏偉的背影,回味着剛才他的話和動作,一時沒弄清,韶宏偉對自己的拉攏,是聽進去了,還是沒聽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