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在十五分鐘後，吉姆回到了五層治安局。

接見他的是一個很有氣質的女性銀髮老者。對方看起來大概六七十歲左右，但考慮到現如今的各種延壽駐顏技術，假如對方不是故意以這個外表示人的話，吉姆甚至懷疑她是出生在公元時代的人。

總之，眼前這個人的身份絕對不會簡單。

“王鶯回九層了，放心吧，她不會因為你的事情而受到任何處分的。”

見吉姆在入座後有些心不在焉，似乎在找尋著什么，那個氣質儒雅的銀髮老者如此道。

很顯然，這個回答並沒有完全解釋吉姆的疑問。

“她現在不想見到你，我想這大概就是你現在聯繫不上她的原因。”

一眼看穿了吉姆的想法，那個老者接著解釋道：

“不久前，王鶯小姐得知了你用自己能力扭曲了她認知的事情……我想她應該還需要一些時間才能理解這其實是對她的保護。”

雖然像是在安慰，但這番話落到吉姆的耳裡怎么聽都更像在嘲諷。對此，他深吸了一口氣平復情緒，然後道：

“這么說，您就是委員會派來的負責人了？”

居高臨下的說話方式，並且知曉自己升格路徑的秘密，想來先前借藍達的身體與自己交談的人就是眼前這個人了。

銀髮老者乾脆地點頭道：

“沒錯，我的名字叫白橈，你也可以稱呼我為白委員。”

委員……

聽到這個頭銜，吉姆不禁有些驚訝於委員會對諾德安置區的重視程度了。

通常來說，委員會的庇護是通過經濟與物資援助，或者幫助訓練當地安保部隊的形式進行的。而委員會的特派員往往來自於其他接受了他們庇護的人類聚居地聯盟，只是起到監督與顧問的作用，根本就不需要身為管理層的委員出動。

要知道，只要有著“委員”這一頭銜存在，那她的調整深度保底就不可能弱於深度3。

而需要派遣委員會核心成員到特點安置區的情況，要么是委員會打算發展該地作為自己的勢力範圍，要么就是……這個地方可能出什么重大變故了。

兩種情況相比較起來，江舟甚至更希望對方來這裡的原因是前者。畢竟就吉姆瞭解的資料來說，在人智倫理監察委員會內部，是有著能夠達到預言水平的全球風險預警系統存在的。

而能引起委員會警惕的事情，往往都不是什么小事……

作為在當前時代定義了“人類”概念的權威機構，人智倫理監察委員會並不是什么小勢力。相反他們可以說是除奧林匹斯企業之外，影響力最大、實力最強的人類勢力了。

儘管在萬維網上充斥著各種調侃諷刺委員會無能而官僚的笑話與梗，但那也是拿他們在與各個奧林匹斯企業在作對比，甚至委員會在民間的壞名聲大多也是源自於此。

如果說奧林匹斯秩序如同神祇一般，因為其力量的絕對性而消解了大多數人反抗意願；那么人智倫理監察委員會則更類似世俗的政權，其權力的邊界因為足夠清晰而得以被大多數人理解，反倒是在日常生活中要遭遇更多的非議。

作為一個制訂了“危險調整改造列表”，真的派武裝力量查封市面上高危科技藍圖與物料，並且還有權力開除你“人籍”的組織，可以說任何一個踏上升格路徑的民間調整者，都很難對他們保持好感。

更別說他們那套標準在轉頭面對奧林匹斯企業違法調整者的時候，經常又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所以說，您來諾德安置區不止是因為伊卡洛斯的邀請……你們監測到這裡有人越界了？”

說著，吉姆皺起了眉頭。

是發現了諾德安置區的問題而來的這裡，還是來這裡以後發現諾德安置區的問題，這兩者之間的差別大得可怕。

白委員笑了笑道：

“很敏銳呢，不愧是曾在公司接受過高危路徑風險培訓的好孩子。在原本的特派員團隊出發之前，委員會內西比爾路徑的顧問發送回了諾德安置區在未來將會面臨第二類風險的訊息，而我正是為了確認風險程度一起來的。”

確認風險程度……

又是一個聽起來令吉姆感到不安的說法。

是確認，而不是解決。

但風險總歸是需要解決的。

那如果風險失控，那他們會怎么解決呢？

吉姆不由聯想到了一些帶有灰燼與火焰味道的答案。

“所以具體是什么風險，能告訴我嗎？”

吉姆沉聲問道。

對方沒有立刻回話，只是靜靜盯著他，而這卻是令吉姆一下子恍然大悟。

“所以你們一開始懷疑是我導致的？”

他一下子坐直了身體問道。

俄爾普斯路徑調整者的失控……

“畢竟光是在明面上，諾德安置區就有著三臺沒有被管制的萬用打印機，而你又是諾德安置區唯一已知的俄爾普斯路徑調整者。假如你借那些萬用打印機達到了更高的層次，又因為心智指數崩潰而產生極端念頭也是有可能的事情。”

白委員喝了一口熱茶，然後道：

“當然，現如今我們已經排除掉你身上的風險了。”

吉姆很難從對方身上表徵拓撲結構中看出什么來——先前她藉由藍達的身體與自己說話的時候，他就看不出來。但即便如此，吉姆還是因為對方那雲淡風輕的語氣冒出了冷汗。

她有考慮過要殺掉自己。

甚至可能現在這個念頭也沒有完全打消掉。

“所以那接下來你們準備怎么辦？”

剋制住先下手為強的衝動，吉姆繼續問道。

“由於我們當下掌握的信息很少，所以暫時只能擴大預警搜索範圍，但這樣一來我們的人手就略有些不足了。目前我們鎖定了276個可能的威脅來源——其中就包括你先前調查的色雷斯俱樂部——而眼下我們沒有充足的人手與時間一個個篩過去，因此……”

“因此你希望我能幫你們調查？”

吉姆如此問道，同時在心裡嘀咕著自己該不該跟她提報酬的事情。

“不，我們計劃直接清除掉那276個可能的威脅來源。”

白委員給出了一個他沒有想到的答案。

“哈？”

吉姆感覺自己的腦子一下宕機了。

276個可能性，全……全殺了？

這會不會有些太極端？

“……假如這么做能夠阻止災難降臨的話。”

仔細欣賞了一下吉姆臉上由震驚逐漸轉向驚恐的表情，白委員斯條慢理地又喝了一口茶，接著嘆了口氣道：

“只可惜，事情沒有可能這么簡單解決的。別的先不說，藏在安置區地下的那個珀爾修斯深度7調整者就是危機可能的源頭之一。讓我去清除掉他……”

說著，白委員似乎也是被自己的這個說法給逗樂。

意識到對方只是在逗自己的吉姆撇了撇嘴道：

“那發出預警的那個顧問呢，就是您說的西比爾路徑的調整者，他沒有給出更多的信息嗎？”

對於這個問題，白委員猶豫了一下回答道：

“很遺憾，他並沒有給出除了危機會爆發本身之外的額外信息。高階西比爾路徑調整者的思維是以波函數的形式瀰漫在時間裡的……我們這種以線性因果思維來理解世界的人，只能通過他破碎的隻言片語推演出一些有限的情報——就好像解讀預言一樣。

“而目前我們從他那裡唯一得到的信息，就是第二類危機必然在近期發生在諾德安置區這件事情本身。既然確定了這一情報，那最終不管我們是全力去嘗試阻止，還是保持現狀不動，無論是什么選擇，最終都只會導致這場危機發生——就好像古希臘神話裡那些自我實現的預言。”

說到這裡，白委員攤開了手：

“但幸運的是，那個顧問的預言只到諾德安置區爆發危機為止。至於之後會不會擴散蔓延，從而導致第二類人智崩壞情景發生，那就沒人知道了。所以我的任務只是來這裡評估危機爆發後程度，然後判斷需要以什么樣的方式，什么樣的烈度來阻止人智崩壞情景發生。”

“既然如此……”

吉姆舉手打斷了白委員的話。

“既然無論做些什么，還是什么都不做，諾德安置區的災難都註定會發生……那你為什么還要告訴我這些東西？”

假如事情真如白委員所說那樣無法阻止的話，那她先前跟自己說這些完全就是在多此一舉。

聽到吉姆的問題，白委員笑了。

“我請問一下，在聽到這些以後，你打算什么都不做嗎？”

她笑著問道。

吉姆搖頭。

“那我們是一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