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漫游者》 七重身

意識是客觀世界的主觀映象。

因此,所有在意識層面受到的傷害,並不是說到結束了就能立刻恢復正常的。實際上,這些傷害的本質就是大腦相應的區域受到了真實的損傷,只不過其中有些是可恢復治癒的,而有些則不能。

吉姆擔心自己是不是來遲了。

此時的紀木正臉色紙白地趴在控制檯上,滿臉淚痕的她額頭上不斷滲出著細密的汗珠,手指也是像觸電了一般不止地抽搐。

吉姆趕忙過去把她扶了起來,先是通過觀察對方的表徵拓撲,大致確定對方在意識空間裡遭遇到了什么。然後他立刻從風衣的內襯裡拿出了一支造型古樸的鋼筆,將一滴淡藍色墨水滴在了紀木的嘴裡。

痛覺的本質是神經活動,因此即便身體沒有受傷,只要向大腦輸入相應的信號也能激活疼痛。而同樣的道理,即便身體的損傷沒有被治癒,只要屏蔽相應的信號疼痛也能夠停止。

吉姆這支鋼筆的墨水裡摻有微量的倪克斯因子——過去他經常會用在名片上簽名的方式,來讓自己的客戶在陳述案情時誠實一些,不隱瞞要命的情報。

而在倪克斯因子的共振開始以後,吉姆閉上眼睛,安撫起了紀木那正在暴走的痛覺神經訊號。

大約半分鐘後,紀木因痛苦而猙獰的表情才慢慢鬆弛了下來,她終於重新睜開眼睛。

“我還沒有……輸……”

大概是以為自己還身處在幻境中,這是她醒來後的第一句話。

表徵拓撲形態的觀測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讀心術——至少在深度2的層次還不是——因此吉姆此刻只能知道對方此刻的情緒裡充斥著痛苦、悲傷,跟一點點的欣慰。但他並不清楚,對方究竟是在意識空間裡經歷了什么,才會冒出這樣的一句話。

“沒錯,你沒有輸,你堅持下來了。”

當然,即便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後果,吉姆起碼還是一個會看氣氛說話的人,至少知道當前應該回答什么。

聽到吉姆的安慰,紀木先是眨了眨眼,隨即才意識到眼前的人並不是有雪。

“吉姆?!你那邊已經制伏有雪了嗎?”

回想起之前的任務安排,以及剛剛突然之間的斷線,她驚喜地問道。

對此,吉姆的表情卻是十分的尷尬。

“這是我失誤了……之前在暴露的時候就應該想到,對方的第一目標其實是你,我們就不應該分開行動的。”

吉姆嘆氣道。

這場行動自己犯下了兩個重大失誤,其一是不知道“赫卡忒的賜福”具備對自律AI有特攻,先前整個工廠“活過來”對於自己來說其實沒有威脅;其二則是沒想到端木有雪的第一目標其實是紀木。

要說第一點是缺乏相應情報所導致的,倒不能完全怪自己的話,那么第二點則結結實實應該算到他的頭上了。

“她的目標其實是我……”

紀木指著自己,然後又看向了吉姆:

“你是說……”

吉姆沒有回話,而是指了指身後那個衣服染滿各種汙穢物,身材臃腫肥胖得像個肉球,腦袋後面像綁著髒辮一樣垂下一大捆數據線的……女人?

此刻她被拷在了護欄上。

紀木看了看那個人,然後又看了看吉姆,臉上不禁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這個胖到看起來能被人滾著推走的傢伙是誰?

“即便是吃了再吐,但每天塞五十公斤優質生態食物到胃裡,過一個多月也會變成這個樣子吧。”

吉姆聳了聳肩。

“但我先前在線上看到的……”

紀木不可置信地喃喃著。

“是她認知中自己的樣子。”

吉姆如此回答道。

紀木從地板上站了起來,似乎是想要走過去確認對方的情況,但卻被吉姆伸手給攔住了。

“沒有必要這樣折磨自己,況且現在這個也不是真正的她。”

吉姆如此道。

假如未來能夠根除“寄生蟲”治好端木有雪的話,讓對方湊近觀察自己最為可怖的樣子,對於兩個人來說似乎都不是一件好事。

可能是被吉姆說服了,也可能是她自己也於心不忍,紀木最終停下了腳步,躊躇在了原地。

“順便跟你說一個好消息。我之前有詢問過那些被她綁架過來的人。雖然他們每個人身上都有著不同程度的割傷,但聽他們說,端木有雪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殺過一個人。”

看著對方的眼神因為自己的話語而恢復了一些光彩,吉姆繼續道:

“你先前的魯莽行為不是沒有回報的,當時是她第一次突破禁忌開始殺人,但卻被你給阻止了……雖然要我說,下次再遇到類似的情況,我還是建議優先保證自己的安全。但你當時的行為的確救下了她,沒有讓她在法律意義上墮落成為謀殺犯。”

當然,即便沒有殺人,端木有雪所犯下的罪行在常人看來也足夠駭人了。

對於這個消息,紀木並沒有像吉姆預料的那般歡呼雀躍。她沉默許久,最終,才用有些鼻音的聲音道:

“先前,她在意識空間裡折磨我的時候……突然流淚了。

“我想,這就是她一直在跟那個‘寄生蟲’進行抗爭的證明吧……包括那天她離家出逃,包括她一直都沒有殺人,包括她在傷害我時流下的眼淚。”

吉姆想說些什么,但最終只能點點頭道:

“嗯。”

說實話,在調查清楚那個神秘寄生蟲的本體究竟是什么之前,他也不敢打包票端木有雪身上的問題能夠完全治好。

正因如此,在對方感傷的時候,他也沒敢給出任何帶有承諾性質的安慰。

最終,他只是說起了接下來應該做的事情。

“總之,先走吧。帶她去醫院檢查,你先讓守護靈控制一輛運輸車幫忙……”

但吉姆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一連串玻璃碎裂的聲音給打斷了。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工廠兩側的鋼化玻璃被一齊震碎。令人心律不齊的激烈聲波迴盪在整個工廠內,使得吉姆與紀木兩人不由捂住耳朵蹲了下來。

接著,便是幾束強光蠻橫地來回在工廠內部掃視著,最終全都聚焦在了吉姆他們的身上——就好像新聞發佈會上聚焦在發言人身上的各種長槍短炮。

身著黑色戰術裝甲的特遣隊員,一個接一個地握著速降繩,從被震碎的窗戶突破進了工廠。

絲毫沒有尊重工廠那完全敞開的前後門。

而他們剛一落地,便端起手中各種做工精良的武器裝備,裝模作樣地互相掩護,警惕著周圍並不存在的敵人,縮小包圍圈合圍住了吉姆他們。

倘若在十分鐘之前,像他們這樣大張旗鼓的突入進來,估計有一半的人要被抓到流水線上,被當成工廠的生產原料處理。

“嫌疑人已控制,請求下一步指示。”

在把槍口伸到差不多快頂住吉姆腦袋的距離以後,為首的那個人才歪頭這么說道——與其說是給連線的另一頭,倒不如說這其實是說給吉姆聽的。

這些是什么人,吉姆很清楚,畢竟他們每個人的胸甲前,都印有諾德安置區治安局的標誌。

但他不清楚,為什么他們會這么快趕到。

“很好,把他們三個人都抓回治安局。”

某個正在遠處指揮這些人的傢伙,他那令人厭惡的聲音透過耳機傳進吉姆的耳朵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