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艙內。
翟程敬和溫冉相對而坐。
桃木色的長桌,靠窗處一束紫紅色的擺花。
窗外是棉花朵朵的雲層,窗內桌上是擺盤精美的吃食。
可卻引不起人的食慾。
翟程敬給溫冉夾菜,發問:“你和顏望舒多久了?”
溫冉捏著筷子,一顆一顆的夾著米粒送進嘴裡:“國慶節後,開始的。”
“你爸媽知道嗎?”
“知道。”
翟程敬沉默了一會兒:“你瞭解他嗎?”
溫冉頓住,眉頭輕輕擰著。
這個問題,她的家人,都問。
好似每個人都覺得,他們並不相配,也不合適,走在一起只是一時的情動,並非深刻了解彼此後的傾心。
或許以前,還真是朦朧的。
可是經過昨晚,已經清晰。
翟程敬注意著溫冉的神情,又開口:“你知道他……”
“我知道。”溫冉打斷翟程敬的話,她抬眸,認真且堅定的直視他,“師兄,我知道。”
翟程敬竟一時無話可說。
溫冉給翟程敬夾菜:“師兄,你吃。”
翟程敬後來沒再問這件事。
溫冉身子還有些虛,飯後便被翟程敬安排去休息。
是一間小房間,有張床,床頭有白色軟包,左側三道窗,右側掛著三連掛畫。
溫冉把簾子閉上,又把燈關閉,整個空間暗沉下來。
溫冉閉上眼睛,卻毫無睡意。
昨晚的大起大落,讓她沒閒暇時間思考,可現在,全部湧入腦內。
在去滬城前,她被保護的太好。
她的光,就是推開房間的窗
戶,看窗外的茉莉花,再遠,就是那座城市永不融化的雪山。
她的暗,就是埋頭在工作室,視線只及手裡那方寸,其餘紛擾全處黑暗。
去了滬城後,她才真的認識這個社會。
它很現實,很匆忙。
藏汙納垢,也璀璨閃耀。
她遇見壞心的出租車司機,遇見仗勢欺人的職場同事,遇見以金錢、權利滿足私慾的惡人…
但她也遇見艾薇,李婉…
艾薇是第一個對她伸出援手,幫助她步入職場的人。
李婉是在她被冤枉,無條件站到她身邊的人。
還有施澤,顧辰,陳星,洪總……
還有最重要的人,顏望舒。
她在決定愛他時,以為了解他。
在昨晚,那些全部剖開後,她才算真的瞭解他。
她確實一時難以應對,難以接受,在發現他把她布在棋盤上時,也在腦袋閃過無數想法。
他真的愛她嗎?
他能愛她多久?
她在他心裡也是用價值在估算的嗎?
將來,他會不會用她的剩餘價值,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她不確定。
她感覺害怕,她想回家,她不想和他好了。
可所有的爭論指責中,她卻說不出要和他分手的話。
她感覺傷心欲絕。
後來,她胃病犯了。
她吐到他身上,她自己都犯嘔,他卻細心體貼的照顧她。
給她漱口,給她做麵條。
還踩碎恣傲,給她掏出心肺的臣服。
她自己都做不到。
她被家人保護著長大,所有人都說她好相處,沒脾氣。
可她自己知道
,她的自尊心有多強,又有多自傲。
在昨晚的對峙中,她沒有一刻是想要跟他低頭的,儘管她欺瞞他在先。
而顏望舒的自傲自尊,絕不會比她少。
可他低頭了。
他說,他沒有安全感,他怕。
他說,以後不會再發生那樣的事,不會再自取其辱。
他說,他認了。
他說,可以被她約束。
他說,別離開,行嗎?
所有的不確定在那刻湮滅,他再次抓住她的心。
就像他說的。
――你不是愚笨的人,我不信你看不出來,我有多愛你。
客觀縱觀他的那些種種。
他有那麼多面,可愛她的那一面,是赤裸裸的,從始至終,交付真心。
她怎麼能主觀的懷疑、抹滅他的愛呢?
明明他的愛,比她的,多那麼多。
所以,她現在真的瞭解顏望舒。
也真的,還是愛他。
飛機落地時,是M國的清晨。
這個時節,多雨。
翟程敬和溫冉匆忙上車,趕往醫院。
車外濛濛細雨,從車窗看出去,只有顏色鮮豔的色塊,其餘全部不清。
在車上,翟程敬又開始一個電話接一個電話。
溫冉算了下時差,這會兒顏望舒那邊應該是凌晨過後了。
她想起登機前,他的背影,心裡堵得慌。
她給他發信息。
溫冉:【到M國了。】
那邊立刻就有回覆,想來是在等她。
lune:【胃還痛不痛?】
溫冉:【不痛。】
lune:【視頻,我看看你。】
溫冉看了眼翟程敬,沒給顏望舒撥視頻電
話。
她打開攝像頭自拍模式,從下往上拍。
鏡頭裡,她很憔悴,於是努力彎了彎眼睛,勾了勾嘴角。
把照片發過去。
到醫院時,雨停了。
從醫院地下停車場坐獨立電梯到達五樓。
越臨近醫院,心緒越緊張。
電梯門拉開,刺鼻的消毒水味襲來。
翟程敬步子大,溫冉跟著小跑。
很遠,就看見翟芯頤的身影。
翟芯頤看見翟程敬和溫冉,瞬間控不住地飆淚,撲到翟程敬懷裡:“哥哥,對不起,我沒辦好事。”
翟程敬回抱住翟芯頤,安撫她,眼神卻是落在一旁的男人身上。
是那位姓黃的股東。
還是被他知道了。
溫冉直接跑到病房玻璃門前,趴在那兒,看著病房內。
幾個醫生圍在病床前,白偉良頭上有儀器,看不見臉,唯一能看見的手,上面也是好幾根儀器線連接。
黃總站起身,長輩的語氣:“程敬,白先生髮生這麼大的事,你不在M國,應該立即通知我,叫我幫忙。”
他眼神示意地看了眼翟芯頤:“這麼大的事交給小孩,她能處理什麼?你看芯頤嚇成什麼樣了。”
翟程敬把翟芯頤從懷裡撥開:“黃總事多,會議不斷,不敢勞煩。”
黃總:“這話可不對,怎麼說,我也是長輩,得給你們小輩撐著才行。”
溫冉微微側頭,第一次見到耳聞幾次的黃總。
他大概五十來歲,長得還算面善。
如果是以前,溫冉聽到他和翟程敬剛才那番對話,
一定覺得是一位好心的長輩在責怪小輩逞強,想要幫忙。
可現在不同了。
她能聽出話中話。
他以長輩自居,要壓翟程敬一頭,也在提醒現在的局勢。
溫冉及時出聲,打破僵持局:“黃伯伯是嗎?謝謝您的關心,請問我老師怎麼樣了?”
黃總視線給到溫冉,很年輕的一個小女孩,憂愁焦急的看著他,等他回答。
但是,他說不出話。
他是來示威的,不是來關心白偉良的,他不知道現在什麼情況。
可他剛才還指責翟芯頤年紀小不會處理事,他是來幫忙的,現在卻一問三不知,被打臉。
翟程敬立即接話:“黃總太忙,怕是有心無力,還是多休息休息好。”
翟程敬又看向翟芯頤:“老師怎麼樣了?”
翟芯頤吸吸鼻涕:“白爺爺剛做完手術送到這裡,醫生說手術很成功。”
她看了眼黃總,後面的話沒說。
黃總臉色非常不好看,斜眼看著溫冉,問:“你是誰?”
溫冉:“辛西婭。”
黃總目色一頓,隨即視線上下打量溫冉。
這就是白偉良藏起來的徒弟?
這麼年輕?
突然,他面色緩和了很多,因為底牌翻開,不足畏懼。
這時,病房門拉開,大家都圍上去。
黃總用英文著急問:“怎麼樣了?”
醫生取下口罩,實話實說:“手術很成功,腦顱出血已經止住,但是什麼時候醒,不敢確定。”
黃總瞬間鬆口氣,又立馬虛偽的嘆氣:“白先生啊,這
可怎麼辦啊!”
溫冉已經沒空噁心這位黃總,腳一軟靠在牆壁上,頓時天旋地轉。
醫生又說:“但是各項指標是好的,家屬不要悲觀,要有信心。”
溫冉扶著牆壁走到玻璃前,看著病房內。
一瞬間,腦袋裡閃過這十幾年來和白偉良的相處畫面。
從她還很小時,他握著她的手教她雕琢,到後面她有了他專門給她設計的工作室,再到後面他半夜故作嚴肅地把她從工作室叫去休息,最後是前天晚上與他通電話。
他說沒關係,他說別自責,他說快點回家。
翟芯頤把溫冉抱住,安慰:“沒事兒,冉冉,說不定明天就醒了。”
溫冉僵愣,只知道點頭。
黃總卻突然出聲:“明天能醒總是好的,但是要是不醒呢?”
溫冉含著淚看過去。
黃總擺擺手:“你們別嫌我說話不好聽,你們還太年輕,很多事不懂,但我不一樣,我得考慮大局,你們說這白先生要是十天半個月,或者……哎,公司總得有人管啊。”
翟程敬:“我全權負責。”
“確實,白先生讓你全權負責,但是重大決定他還是得出面拍板不是?”黃總又嘆了口氣,“現在白先生這樣,我覺得公司重大決策得董事會商量著來,比如說入駐國內市場的事。”
“這件事老師很早就定了。”
“我知道,但是運行起來有難處,是不是應該及時止損呢?”
翟程敬上前一步:“不知道黃總所謂的難
處,是指什麼?”
黃總沒控制住,冷笑一下:“比如說和SJP的合作意向終止,它可是目前BNile要入住國內市場最佳的合作伙伴。”
這話一落,翟程敬無話可說。
溫冉亦是倒吸一口涼氣。
是她搞砸了BNile和SJP的合作意向。
翟程敬沉默了一會兒:“BNile又不是非得和SJP合作才能入駐國內市場。”
“但股東們等不及啊。”
翟程敬眯了眯眼睛:“給我一個月時間,我會讓SJP和BNile簽署合作協議。”
“一個月太久了。”黃總強硬道,“半個月,程敬,我只能給你半個月。”
翟芯頤控不住脾氣,帶著哭腔吼:“憑什麼你說了算?”
黃總態度悠然:“我說了不算,要不董事會投票?”
翟程敬應:“就半個月。”
“好,這可是你說的。”黃總悠哉地理了理袖口,“那既然白先生這邊暫時沒有新情況,我就先回公司處理事務了,畢竟公司得有人坐鎮。”
他轉頭,特意看著溫冉:“你們沒事做的小輩,可得多注意點白先生。”
說完,他面色得意的離開。
翟芯頤立馬跑到翟程敬跟前:“哥,你幹嘛答應他?為什麼非得和SJP合作?”
“老師的事不能傳出去,傷害的只會是BNile。”翟程敬走到玻璃前,看著病房內,“而且老師不在,董事會投票,沒有勝算。”
翟芯頤:“為什麼非得和SJP
合作?不是取消了嗎?不能找別的合作嗎?”
翟程敬沉了口氣:“BNile和SJP的合作本來影響不大,老師在,當然可以找其他的,但…”
反正就是逼上梁山了。
翟芯頤抽抽氣,蹬腳發洩一下,走到玻璃面前,雙手合十祈禱:“白爺爺,你快點好起來,那個老頭子好會欺負人。”
溫冉是第一次直面BNile內部紛爭戰場。
在此之前,他們不願她涉入其中,她便少有耳聞,也就不知。
原來,沒有任何一家企業,會缺少暗潮湧動。
溫冉突然想起爭吵那天顏望舒說過的話。
――我這個位置不可能做到善良真誠的對待每一個人,我同樣也接受別人對我的明槍暗箭。
那晚的不理解,到此刻,完全理解了。
就像她,在‘卡萊爾’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職員,都有無數的利箭襲擊。
那顏望舒在那個位置上,便不可能不去謀劃。
而,老師,師兄,也是如此。
溫冉吸口氣,這件事終歸因她而起,她不能置身事外。
而且,她也想,像師兄一樣守護老師的公司。
「五一節只能保證儘量更新,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