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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着腳步聲漸近,薛姮照從池素手裡接過線軸。

從容緩慢地往前院走去。

“咱們兩個不會被抓去砍頭吧?”池素問,說完還不自禁地打了個冷顫。

“你怕嗎?要不你先躲到一邊去。”薛姮照的眸子在微光的映照下光華熠熠,如佛前的琉璃燈盞。

池素把臉往旁邊撇了一下說:“怕不怕有什麼相干,我才不會一個人躲了。”

比起死,她更畏懼不講道義的苟活。

“你覺得在這個地方,錢三春這起人像什麼?”薛姮照仰着頭,看孔明燈漂浮在空中。

她的脖頸修長優美,好似柔弱的花梗。

“像什麼?”池素也抬起頭,望着黑漆漆的天說,“像是一大塊黑雲,把咱們頭上的天都遮住了,還壓得低,讓人喘不過氣來。”

薛姮照笑道:“你這比方確實恰當。那你可想過要驅散這片黑雲,得用什麼法子么?”

“用什麼法子?”池素被難住了,想了想說,“能有什麼法子呢?要麼太陽出來把它曬沒了,要麼大風颳起,把它吹散了。總之都不是你我能辦到的。

你之前跟我說,放了這燈就有人來救咱們,可是真的?”

“你這話說的對也不對。”薛姮照把手裡的線軸稍微收了收,“雖然只有太陽和大風能對付得了烏雲,難道咱們就不能作法呼風喚日?救咱們這不就來了么?”

“你是說……”池素指了指腳步聲傳來的方向,“這些人……”

來的不止一撥人,最先進門的是巡夜的御林軍,有十幾個人。

他們進門的時候,薛姮照和池素也已經來到了正院。

“放肆!誰准你們在禁宮私自放燈?!不要命了么?!”御林軍中有人斷喝。

薛姮照看了一眼就知道說話的人不是這些人的頭領,站在最前面的那個年輕人才是。

於是她對着那人說:“大人,我夤夜放燈的確不合宮規,卻是別有隱情……”

她話還未說完,之前那人又喝道:“既然知道不合規矩,那就是明知故犯!該捆了送去慎刑司!”

“誰敢上前?”薛姮照指着頭頂的孔明燈,“三清聖相在此,若有半點毀壞,便是大不敬罪!

我受福德正神託夢,要傳話給陛下。誰敢阻攔,不怕重罰么?”

“你還敢口出妄言!”那人說著便從隊伍中走出,“明明是你玷辱神仙!”

皇帝如今信奉道教,迷戀長生,這事眾人皆知。

敢有毀謗道教、不敬三清的,輕則受笞,重則免官,甚至殺頭。

他們遠遠看見這燈,也不敢射落,畏懼的就是這個。

這時四司值夜的幾個人也趕到了,氣喘噓噓朝薛池二人說道:“要死了!還不快把燈放下!”

薛姮照看不都看他們,只說:“方才我說的話你們沒聽見嗎?耽誤了大事,誰承受得起?”

“你分明是胡說八道!敢假借神仙愚弄眾人,回頭叫你知道厲害!”御林軍那個人脾氣暴躁,因薛姮照不受他的告誡,此時鼻子都要氣歪了。

薛姮照慢慢收緊線,把孔明燈收回來提在手上,冷笑道:“分明是你不敬神仙,我都已經說了是福德正神託夢給我,你但凡虔誠,也該問問神仙告訴了我什麼?

等我說完了,你們再去驗證。

如果是我說了假話,很容易就被拆穿,懲治我也不急在這一時三刻。

你如今橫欄豎擋不要我說出來,甚至口口聲聲要責罰我、殺了我。

分明是想截斷神仙旨意,害陛下損功德!你是何居心?!”

那人果然被唬住了。

隨後又來了兩撥人,一撥是鄧寶帶着幾個隨從,另一撥是陽澤宮的三位太監。

陽澤宮是皇帝寢宮,這幾個太監在那裡供職,就算職位不高,也不是這宮裡一般下人能比的。

所謂宰相門房三品官,就是這個道理了。

這三個太監進來,先朝御林軍為首的那個年輕人問了安。

之後打頭太監扯着尖細的嗓子朝薛姮照和鄧寶等四司的人叫嚷道:“大晚上的,這是鬧什麼呢?!驚了聖駕你們都得掉腦袋!不知死的東西!”

皇帝守庚申,隨從太監常常終夜不睡。

有太監夜裡到屋外去,恰好看見西北半天上懸着個燈籠,連忙告訴了管事的,因此這幾個人就來了。

鄧寶連忙賠罪說:“張公公,真是對不起,我們一時失察。這兩個宮女胡鬧,回頭我們一定嚴加責罰。”

“張公公,您是陛下宮裡的人?”薛姮照問。

“住口!”鄧寶搶先喝止,“這裡哪有你說話的份?!”

“本來是沒有我說話的分,但我說的卻是福德正神託夢要我說的。”薛姮照絲毫不退避,“如今陛下宮中來了人,我再不說更待何時?”

“你這小丫頭好大口氣,告訴你,撒謊可沒有好果子吃。”張公公眯起眼睛看着薛姮照說,“你鬧出這麼大動靜,要是查出你撒謊可不好收場了。”

“張公公放心,奴婢絕無虛言。”薛姮照指天發誓,“若我所說不實,叫三清永棄,人神厭之!”

“世子爺,您看……”張公公自己不表態,反倒問那年輕人。

“叫她說。”年輕人彷彿憋了很久,這三個字說得又快又重,像扔石頭一樣。

他生着一張極俊俏的面龐,偏偏又是極冷的性子。

眼含三春水,眉結九秋霜。

泠泠然似月中玉樹,飄逸逸如古澗芝蘭。

“那你就說說吧!”張公公把雙手交疊在身前,看着薛姮照說,“我們且聽聽。”

“我昨夜在這院中上夜,做了一夢。夢裡來了一位長着白鬍子老神仙,他對我說,陛下福德深厚,又虔誠禮神。

因此神仙將降福澤於陛下,托我轉置。”

“這話便有些不通了,”張公公聽了搖頭,“既然如此,那神仙為何不直接去陛下夢裡?非要托給你這不起眼的小宮女轉告。”

“我當時也由此疑問,遂在夢中問了出來。”薛姮照從容應對,“老神仙說,因陛下塵緣未盡,聖任未完,暫且不宜相見。

選中我,是因為我在這裡值宿,且善繪三清畫像。”

“唔……這麼一說,似乎也勉強說得過去。”張公公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