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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六,早起就是個半陰天。

冷雖不冷,卻讓人沒什麼精神。

周泓有意要成全徒弟劉權,前頭幾樁大事完畢以後,一般的事情都交給他去處理了。

他自己雖未去職,卻也每日里閑散逍遙,喝茶觀魚,一派修身養性清靜無為。

他每日早起,必要空腹喝一碗黃酒鵝蛋羹。

這是他小時候,母親常叫人給他做的。

之後伺候的小太監拿了漱盂和青鹽過來,請他擦牙漱口。

周泓喜潔,甚至到了病態的地步。

常在他身邊伺候的人都知道他的衣服鞋帽上不可沾上任何污跡。

每次出恭,不但要洗手沃面,還必要換一身衣裳才行。

太監與常人不同,因去了勢,解手的時候常會弄到身上。

久而久之,身上總帶着一股揮之不去的尿騷氣。

但周泓卻從不許自己如此。

“得了,你們兩個都下去吧!我一個人喜歡靜靜待着。沒什麼事別來吵我,要是有事也交給劉權去拿主意。”周泓坐在椅子上輕輕擺了擺手,示意身邊伺候的兩個小太監出去。

劉權現在忙得很,每天只能抽空過來給他請個安,再不像以前那樣時常待在他身邊了。

周泓對此卻很高興,誰也不知道他這幾十年每天都厭惡着宮裡的生活。

沒有哪一時哪一刻不想離開這裡回到江南的。

如今他的夙願就要達成了,只需再過兩個多月。

故而他喜歡一個人閉上眼睛,想着離宮之後的日子。

這讓他快活且安心。

“總管……”小太監剛出去就又進來了。

這讓周泓很有些不高興,但也沒有發怒,只是問道:“這麼慌腳雞似的做什麼?不是說了別打擾我么?”

小太監漲紅了臉,期期艾艾地說:“小的不是故意打擾您的,是因為梁總管帶了人來了,馬上就到外門口了。”

“梁總管,哪個梁總管?”周泓說著坐直了身子,“你可看清了?”

“小的不會看錯的,就是榮華宮的梁景,梁公公。”小太監說。

周泓覺得納悶兒,但還是站起了身。

梁景是皇后跟前的總管大太監,他們一向來往密切。

不過真正見面的時候卻不多。

這宮裡人多眼雜,有些人只能暗地裡來往。

可什麼大事要梁景親自來找自己呢?

周泓帶着疑慮走到門口,梁景已經帶着人走進來了。

梁景是個大高個兒,年紀也不過三十四五歲。

太監中很少有像他這樣生得眉目英挺的,如果他不開口說話,還真看不出來他是個太監。

梁景不苟言笑,但今天他臉上的神色格外不好看。

周泓看在眼裡,心忍不住咯噔一聲。

想着是不是劉權辦差了什麼差事?才讓梁景怒氣沖沖地到自己這裡來。

於是他連忙陪笑着說:“梁公公怎麼親自來了?有什麼事派個小太監把我叫過去就是。”

雖然他和梁景的關係不錯,平時也沒少給他好處。

但梁景明顯是來辦公事的,那就不能以私交處之。

“周泓,你可知罪嗎?”梁景不跟他寒暄,劈面就問。

“這……”周泓大感意外,“這究竟是怎麼了?還請梁公公明示。”

梁景身後跟了不少人,很明顯這事兒小不了。

“周泓,有人到皇后跟前揭發你。說你私占皇后吉服。”梁景深狹的眸子緊盯着周泓的白白凈凈的圓臉,“你有何話說?”

周泓一聽立刻意識到是薛姮照搗的鬼,因為這一招本來是他們要用在薛姮照身上的。

“冤枉啊,梁總管!這是誰血口噴人?我在宮裡幾十年了,一向謹小慎微,怎麼可能闖下這麼大的禍?”周泓攤開雙手,欲哭無淚。

“你既然不認,那我只能讓手下的人搜了。”梁景說著一揮手,他身後跟着的人立刻散開,在屋子裡四處搜查。

“梁總管,這明顯就是有人故意栽贓陷害於我。我想知道到底是誰到皇后娘娘那兒告我的黑狀?”周泓心裡發狠,這回他一定要置對方於死地!

梁景看着他,神色複雜,卻並沒回答。

直到一個小太監從周泓衣櫃下頭的箱子里翻出一隻螺鈿匣子,上頭上着鎖。

搜查的人也不要鑰匙,直接將那鎖砸開了。

匣子被打開,裡頭放着一隻小小的白瓷罐,瓷罐下頭壓着疊得四四方方的絹紗。

周泓陡然瞪大了眼睛!

絹紗被展開,是一件女式的衣裳。

潔白的柔紗,領口袖口都滾着細細的金邊。

前胸和後背都用極細極細的金線綉着鳳凰的圖案。

這是皇后冊封時的第三層吉服,周泓認得這東西!

“這……這不可能!”周泓再也無法淡定如常,“這東西怎麼可能在我這裡呢?一定是有人故意放進去的!”

“那瓷罐裡頭的東西是什麼?”梁景沒有聽他爭辯,“揭發你的人說那裡頭裝的是你母親的骨灰。

你用皇后吉服來包你亡母的骨灰,這是何等的大逆不道!”

“不!我絕沒有!絕不敢啊!”周泓幾乎要聲嘶力竭,他抓着梁景的胳膊說道,“梁總管,你我共事許多年。難道你真的一點兒不知我的為人嗎?這樣的事我怎麼可能去做?!

到底誰在栽贓我?是誰去告發的我?”

“是你徒弟劉權。”梁景往後退了一大步,甩開周泓的牽扯,“人證物證俱在,你跟我大喊冤枉有什麼用?!”

“什……”周泓再沒想到會是劉權,“他……他怎能……”

劉全是他最欣賞的徒弟,是他最得力的助手,也是他最信任的心腹!

“劉權說你近來越發流露出對當年被治罪的不滿,說你母親冤枉可憐。

不但把你母親的骨灰偷偷帶進宮,四時八節關起門來祭奠。甚至還偷出這件有瑕疵的吉服,打算出宮之後用它包裹你母親的骨灰下葬。”梁景陰着臉說。

那骨灰的確是周泓母親的,他帶進宮來已經許多年了,這事也只有劉權知道。

但那件吉服,他卻從沒動過。

周泓的身體晃了晃,他知道,劉權一定是被薛姮照拿住了七寸。

否則他絕不可能反過來拉自己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