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團眾人注視著陳秋,但是陳秋卻什么話都沒有說。
他只是注視著眾人,對著眾人輕微點頭,然後看向舞臺。
他再示意眾人此時此刻已經可以上臺。
觀眾席的燈光已經暗淡。
舞臺上的光芒亮起。
所有人都在等待著他們的演出。
等待著他們站在舞臺上,給予在場所有觀眾,足以讓他們銘記整晚的,聽覺震撼。
演出的壓力正在一點一點地累積在眾人的身上。
讓他們有些喘不過氣。
明明樂團已經變強了許多,但是為什么,他們心中的壓力會這么大呢?
眾人不太清楚。
他們只是感覺到了一股濃郁的壓力。
壓力大到他們甚至都有一些喘不過氣。
他們期待地望著陳秋,試圖等待陳秋每一次演出前的激勵宣言,看看陳秋這一次會說什么。
但是。
他們註定失望。
陳秋沒有給予他們任何的回應,他只是對著眾人輕微點頭,緩緩地開口道。
“時間差不多了,該上場了。”
“好……”
眾人低沉的回應。
這一句話的出現,就跟那句【時間差不多了,該上路了】沒有多少區別。
此時此刻最應該給予他們信心的陳秋居然沒有任何發言。
樂團的那些支柱也同樣莫名其妙表現出了退縮。
這種感覺就讓他們感覺自己好像被樂團孤立了一般。
他們很難說得上自己對自己之後的演出有信心。
特別是在他們需要演奏出世界前100,乃至於更高水平的演出之時。
他們沉默地拿起自己手中的樂器,從陳秋的身邊走過,向著舞臺上走去。
每個人的視線都變得極為暗淡。
如同奔赴刑場一般。
陳秋就這么平靜地注視著他們,任由他們從自己的身邊走過,沒有半點波動。
直到,肖浩走過。
他的視線與肖浩對視。
兩人的視線突然間一陣碰撞。
肖浩沒有想到陳秋居然在這個時候看向自己。
他剛打算說些什么,但是在身後眾人的推擠下,他還是繼續向前走去。
他抱著自己的小號,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心中一陣震顫。
舞臺上的燈光閃耀。
舞臺下的觀眾沉寂在黑暗中,難以看清。
肖浩用力的呼吸,讓自己的心情平靜。
他雖然有些精神大條,但是他也感覺到了樂團在今天排練時候所表現出來的不對勁。
他在眾人的影響下,他甚至也有一點以為陳秋指揮對這一次的演出放棄。
他想要用一個比較差勁的演出告訴其他人,不要對他們的期望太高,他們就是一支普通的樂團,僅此而已。
所以肖浩其實是做好了樂團今天演出不行的準備的。
特別是在上臺的時候,陳秋並沒有給予任何一人正面回應的時候。
但是……
在他剛剛從陳秋身邊走過的時候,他非常清晰地感受到了陳秋視線中所蘊含的那個期待。
這個期待是為了他所準備的。
陳秋在期待著他的演出。
期待著他能將馬勒第五交響曲第一部分的葬禮給演出好。
感受著陳秋所給予的期待,肖浩頓時明白了一點。
這個感覺是陳秋故意的。
樂團這邊的技術其實已經達到了,不過樂團的情緒還差那么一些。
因此,陳秋故意冷落樂團,讓樂團的氣息變得衰弱一些。
這樣,他們才能表現出那股先聲奪人的感覺出來。
想到這邊,肖浩的心中不由得湧起一陣激動。
如果是這樣的話……
他感覺今天晚上的演出,可能會遠超自己的想象。
他死死地捏住自己手中的小號,深吸一口氣,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
既然陳秋給予了他足夠的信任,那么他便打算……
先聲奪人!
讓大家看看小號的實力!
……
肖浩這邊的激動並沒有影響到其他人。
樂團絕大多數的角色樂手的心還是比較低沉的。
只有一些核心的樂手才能感受到陳秋的想法。
等樂團眾人全部都站在舞臺之上,開始進行調音的時候,秦弦站在了陳秋的身邊。
他抱著自己手中的小提琴,望著自己面前的樂團,對著陳秋輕聲道。
“陳秋指揮,這樣會不會給予大家的壓力太大了一點?畢竟之前一直都是你來帶著大家走,這邊突然放手,我感覺樂團的人可能會有些……”
“放手?怎么可能,我可不會讓大家自動駕駛。”
陳秋笑著道,然後對著秦弦挑了挑眉毛。
“記得嗎?很早之前的事情,我們第一次演出貝多芬第五交響曲的時候,你們給我搞自動駕駛的事情?”
“……”
秦弦沉默,無奈地看著陳秋,最終還是嘆了一口氣,搖頭道。
“陳秋指揮,我知道你說的是啥,但是你應該知道,我說的放手不是這個放手吧?”
“當然。”
陳秋輕笑一聲。
他的視線重新望向舞臺,緩緩地開口道。
“不過你也應該知道,我這個只是一個目的,我也不會完全放手的。”
“說的也是……”
秦弦點了點頭。
兩人就如同打機鋒一般,誰也不正常說話。
兩人之間陷入了沉默。
過了好一會兒,陳秋突然開口道。
“其實現在的情況有點像是你之前的那種情況。”
“我之前的?什么?”
秦弦一愣,不太清楚陳秋說的是什么意思。
陳秋樂呵呵地對著秦弦道。
“就是之前你打算退樂團,退學的那個時候啊?你忘了?”
“退樂團?這……”
秦弦聽到後臉瞬間變紅,恨不得立刻找個地縫直接鑽進去。
陳秋說的這個話簡直就像是翻開他的黑歷史,擺在他面前逼著他看一般。
秦弦現在最想要忘記的,就是過去自己中二地站在陳秋面前,然後喊著自己要退首席,退樂團,退學的事情。
真的,太羞恥了。
自己當時究竟是怎么想的,才會想得出如此中二的話語。
他強行忍著自己內心的羞恥,掙扎著開口道。
“這個,這個怎么跟我之前想要退樂團相似了?”
“倒也不是跟你相似,主要是我的做法想法,畢竟我一直認為,人是要自救的!”
陳秋的視線看向樂團,平靜地開口道。
“我們樂團現在陷入了一個困境,明明我們樂團的實力增長很多,但是我們樂團的名聲漲的比我們實力更強!這也就導致了我們只有兩個選擇。
要么,我們讓我們的實力追上我們的名聲,去證明我們的實力確實很牛逼,要么,就讓名聲比我們的實力更強,然後搭配上一個名不副實的稱號。”
陳秋看向秦弦,對著他問道。
“你會選擇哪一個?”
“追上名聲!”
秦弦沒有任何猶豫地直接開口道。
“我們只能上前,如果我們被名聲甩在身後,那么我們可能再也沒有辦法向前了,即便我們後續達到了相對應的名聲,大家也不會對我們有特別多的關注。”
“嗯,一但衝勁洩了,那么之後就再也沒有機會繼續上前了,畢竟古話在那邊,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陳秋微笑著頷首,極為感慨地開口道。
“現在樂團的問題是,他們的所有期待全部都放在了我的身上,他們期待著我能帶著他們成為第一,他們沒有自己的動力!
即便他們知道,他們每天都在說什么想要跟著我一起建立起最頂級的音樂帝國,也是如此。”
“所以……你便鬆開了給予他們的手?”
秦弦一愣,對著陳秋問道。
陳秋點頭。
“是的,我鬆開了手,但是,我的手還在那邊。”
陳秋的視線變得沉重,變得堅定,他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馬勒第五交響曲的開頭是悲哀,是絕望,是葬禮,是死亡,所以我希望樂團能用這份迷茫將其詮釋。
樂團並不一定只能用自己經歷過事情去代入,他們其實也同樣可以用自己沒有經歷過,但是情緒相同的事情去類比。
因此,我希望他們可以用這樣的情緒,將開頭給完全詮釋出來。
我們要先聲奪人!我們要在開頭,便將所有觀眾的情緒給牢牢抓在手心,任由我們揉搓!”
“那么……後續怎么辦?”
秦弦看向陳秋,目光中不由得帶有一抹擔心。
“如果開頭的情緒就給的那么高,那么後面會不會很難承接下來?整個音樂就懸在空中然後直接砸下來,這會徹底破碎的!”
“所以我說,我的手還在那邊!”
陳秋視線平靜。
他注視著秦弦,對著秦弦重複道。
“人是需要自救的,我的手一直在那邊,記得我跟你說的話嗎?”
“自救?”
秦弦一愣,目光中帶著一抹不解。
他知道自己當時能從中走出,其實更多是自己想通了一些東西,自己也勇敢地走了出來,但是不得不承認,陳秋在其中幫助了自己很多。
但是現在樂團,他們怎么自救?
他們不是還是跟著陳秋的指揮去演出嗎?
秦弦面帶不解。
但是既然是陳秋說的,那么他就相信陳秋。
此時此刻舞臺上的樂手已經校音完成。
眾人的掌聲響起。
陳秋看了一眼秦弦,咧嘴一笑,拍了一下他的後背,開口道。
“別多想,上去演奏吧,一切有我!”
“嗯,好的!陳秋指揮!”
秦弦用力點頭。
他深吸一口氣後,拿起自己手中的小提琴,邁步而上,目光格外堅定。
陳秋從自己的口袋裡掏出自己的那一支指揮棒,在手中隨意地甩了兩圈後,將其夾在自己的胳膊下,跟在秦弦的身後,一邊鼓掌,一邊上臺。
隨著秦弦落座,陳秋站在舞臺上後,眾人的掌聲變得更為熱烈。
陳秋握著指揮棒,撐著身後的指揮台,對著眾人鞠躬感謝。
掌聲暫歇。
陳秋也將他的視線轉回舞臺之上。
他平靜地注視著樂團的眾人,將手中的指揮棒抬起。
一切的聲音消散。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陳秋身上,等待著他的演出。
在眾人的視線下,陳秋閉上眼睛。
心中關於馬勒第五交響曲,也就是馬勒升c小調交響曲的信息,在他的心中走過。
馬勒第五交響曲。
1904年10月18日在科隆的喬爾採尼希演奏會上由馬勒指揮首演。
同馬勒此前所作的四部交響曲相比,第五交響曲重新確立了純器樂創作的道路,作品中沒有運用任何聲樂因素。同時各個樂章間的聯繫更多地依靠音樂自身邏輯的發展,而不是音樂之外的標題因素。
正如同馬勒所有的交響曲一樣,內在的標題性內容還是存在的,只不過更加趨向於抽象化,因此你不能從內部標題去理解跟思考作品本身。
馬勒本人曾說:“我的音樂永遠都是大自然的聲音。”因此,馬勒是從浪漫主義的、詩意的角度來理解“自然”的,縈繞於他腦際的是生命與死亡、大地與宇宙這些宏大而深沉的概念。
這也正是陳秋將第一樂章的葬禮,轉化成眾人心中壓力的主要原因。
他需要這股壓力。
馬勒也同樣如此。
1901年,馬勒罹患了一場大病,幾乎與死神擦肩而過,這在樂曲的第一部分,也就是作品的第一、第二二樂章體現得尤為突出。
第一樂章葬禮進行曲的音符彷彿不是這個世界的產物,而是從地獄中走來,小號奏出莊嚴的,哀嚎般的陣列。
絃樂與低音銅管緊隨其後,奏出悲哀冰冷的主題,如惡魔的低語,推動著音符去訴說,去描繪這個赤裸裸的,對馬勒而言腐朽的世界。
在絃樂奏出輓歌的同時,銅管奏出尖利的,歇斯底里的怒號,二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完美展現了人類在面對死亡時兩種截然不同的反應。
反抗與接受。
與柴可夫斯基那絕對黑暗的世界不同,與貝多芬那悲壯,不屈的世界亦是不同。馬勒更像是在絕望路途中,對自己內心的回憶,充滿哀怨與孤寂,更是對自己心路歷程的一段印證。
此時此刻,眾人的心路已經被黑暗籠罩。
這正是這一首作品最為合適的演出時機。
雖然感覺有些對不起樂團的眾人,但是……
陳秋的視線一凝,與遠處的肖浩對視,手中指揮棒猛地一抬,一拉。
遠處。
小號那悲愴的聲音,緩緩響起。
如同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