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半熟》 Miss子木

錢子涵這種人精兒,自然聽懂了姜鶴的言外之意,他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接著盤他的樣品去了。

姜鶴慢吞吞地戴好手套,一步一步朝著那好似舞臺佈景般的臥室一角走去。

離得近了,她才發現,這角落跟溫馨還有美好,壓根兒扯不上半點兒的關係,統統都是氛圍假象。

蚊帳跟地毯都髒兮兮的,那蚊帳上一層的灰,就跟掛了好幾年了似的,而且四角大敞,根本就沒起作用,好多蒼蠅飛蟲在裡頭嗡嗡嗡地撞來撞去。

至於地毯,姜鶴嚴重懷疑它原本是粉白格兒的,上頭有好幾個輪廓清晰的黑腳印,姜鶴只是大略地掃了一眼,就在打結的長毛間看到不少菸蒂還有菸灰,有些地方的毛甚至都被燒黑了,全靠抱枕跟玩偶巧妙的遮掩,才沒在鏡頭前露餡兒。

也就那張朵矮桌稍微乾淨點兒。

姜鶴小心地繞過地毯,終於站到了床邊。

離床越近,那股子特殊的腐臭味就越是濃烈,卻是比梁振英跟孫岐安倆人加在一起更厲害。

香薰的遮掩非但徒勞無功,反倒讓那惡臭愈加尖銳刺激,甚至還有點兒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姜鶴自詡也算見過“大世面”了,可胃還是忍不住開始翻騰,卻也莫名覺得這臭味有點熟悉,只是腦子給燻得發昏,怎么都想不起來在哪兒聞過。

她咬緊後槽牙,硬著頭皮撩開蚊帳,有好幾只蒼蠅徑直朝她撞了過來。

姜鶴慌忙躲閃的同時,伸手把裡頭的蒼蠅往外趕了趕,尤其是停在陶樂樂臉上的那些。

床上四件套依然是公主風,顏色極是粉嫩,在豐盈蕾絲邊的簇擁之下,陶樂樂看起來越發地乾瘦枯槁。

她明明才昏迷了半年不到,可瞧著卻比癱瘓十幾年的秦柳延更為形銷骨立,臉頰深深地凹陷下去,好似在骷髏頭上蒙了層極薄的皮膚那般猙獰。

詭異的是,陶樂樂的臉色卻非常紅潤,頭髮也極為黑亮潤澤,還別了個比她腦袋還要大的紅色蝴蝶結髮卡,乍一看竟有幾分可愛。

姜鶴覺得不大對勁,一個深度昏迷的病人怎么可能會有這樣的好氣色。

她屏住呼吸,彎腰湊近仔細瞧,才發現陶樂樂的臉上居然化了極濃的妝!

粉底蒼白如紙,腮紅紅潤如血,眼線墨黑如炭,假睫毛甚至粘了好幾層,整張臉被胡亂塗抹得好似紙紮人。

姜鶴難以置信地用手腕內側揉了揉眼睛,這竟然是真的,而不是一場可怕的噩夢。

她的視線忐忑地落在陶樂樂的胸口,那雖然微弱卻富有節奏的上下起伏,讓姜鶴稍稍鬆了口氣。

不過姜鶴緊接著又發現陶樂樂的頭髮也是假的。

那頂假髮甚至都沒戴正,歪斜地扣在她的腦袋上,腦後的大片蒼白頭皮堂而皇之地露在外頭。

“被愛真的可以瘋狂生出血肉啊”、“小桃被照顧得真好”、“我的氣色居然還沒有一個昏迷病人好”、“好可愛好像個大號的sd娃娃”……“摯愛小桃”那些短視頻下的熱評大多是這些,網友們被錢子涵的“款款深情”打動,點贊留言不夠,進而慷慨解囊、施以援手。

可誰都沒想到陶樂樂身上的一切美好都是偽裝,虛假淺薄得跟層一戳就破的窗戶紙似的,全靠著那盞落日燈紅橙暖光的“包庇”,外加一層層濾鏡的“包裝”瞞天過海,為錢子涵鍍上了一層“金身”。

姜鶴的心就跟塊被隨意拋進水塘的石頭那般,重重地沉了下去。

打從進門的那一刻起,她就懷疑錢子涵是在利用甚至是虐待陶樂樂,可當姜鶴親眼看到並確認的時候,她卻有點不想要面對這個現實。

錢子涵手腳麻利地盤點完了樣品,在她身後忙著置景布光,姜鶴也趕緊收拾心情,從包裡翻出血壓計。

她小心掀開蓋在陶樂樂身上的被褥,發現陶樂樂居然穿了條連衣裙。

那連衣裙的材質一看就是聚酯纖維,還點綴著大量的亮片珠串,完全就是“舒適”的反義詞,根本就不適合一個長期臥床的病人穿著。

果然,陶樂樂的胸口還有肩頭,跟連衣裙接觸的皮膚都被磨得通紅,就跟過敏起了大片溼疹似的。

姜鶴當即便決定先把這連衣裙換掉再說。

只不過,她在連衣裙的正面跟側面都沒找到拉鍊或者是綁帶,姜鶴便用張潔芳教她的老人翻身法,讓陶樂樂面朝她側臥在床上,隨即探身看向陶樂樂的後背。

姜鶴知道陶樂樂身上肯定會有褥瘡,錢子涵絕對不可能幫她兩三個小時就翻一次身,可她沒想到陶樂樂身上的褥瘡竟然如此嚴重。

她骨瘦嶙峋的後背幾乎沒有一塊皮膚是好的,尤其是尾椎骨上方的那塊褥瘡,足有湯碗碗口那么大,深可見骨不說,隱約間甚至能看到白的蛆蟲在血肉裡頭緩緩蠕動!

姜鶴終於想起她上小學三年級那會兒聞到過類似的臭味。

當時家裡鬧耗子,姥兒下了耗子藥,好巧不巧,其中一隻耗子死在廚房的頂棚上,誰都沒發現,死耗子就在頂棚上一點點腐爛生蛆,搞得廚房好長一段時間都飄著一股嗆人的腐臭味。

“……測個心跳血壓的,有這么費勁嗎?”

架好直播手機的錢子涵不耐煩地擠過來,他一看到陶樂樂身上的蛆蟲,立馬嫌惡地連退了兩步。

“艹!怎么還生蛆了?真他媽夠噁心的……個爛貨,一天天的,淨他媽的給我找事兒!”“錢老闆,陶女士這種情況,得趕緊送醫院,不然會有生命危險的。”

姜鶴努力控制著情緒,盡力讓自個兒的語氣聽起來毫無波瀾。

“生命危險?這有什么生命危險的?洗洗不完了嘛!”

錢子涵滿不在乎道,姜鶴的眼睛裡不可抑制地充滿了鄙夷跟厭惡,錢子涵這種人對他人的蔑視極是敏感,自然瞧了出來。

他冷哼一聲,把赤紅的菸頭扔在地毯上,隨著一縷黑煙升起,他惡狠狠地抬腳碾了上去。

“再說了,送不送醫院,關你什么事啊?你他媽吃鹹菜長大的啊?不想洗了,是吧?好啊,你可以滾了,我對你……還有外頭的那個傻大個兒,都非常不滿意,你倆等投訴吧!”

錢子涵重新點了根菸,一字一頓道。

他隔著煙霧,獰笑著盯著沉默的姜鶴自以為是地開口威脅。

“不想讓我投訴也行,從這兒出去,該說什么,不該說什么,自個兒掂量清楚咯,嘴上有點把門兒的,知道吧?”

“……要是不知道呢?”姜鶴挑釁反問道。

“別他媽給臉不要臉啊!”錢子涵用夾著煙的兩根手指點著姜鶴,赤紅的菸頭彷彿隨時可能按在姜鶴黑亮的眼珠子上,“別以為你是女……嗷!”

疾步衝進來的顧夏沒等他威脅完,就攥著他那兩根手指頭,把他整條胳膊別到了背後。

“你說你會喊我的。”顧夏滿心後怕,忍不住衝姜鶴抱怨了一句。

“……氣昏頭了,我把這茬兒都給忘了。”

姜鶴邊說邊摘下口罩,迎著錢子涵逐漸瞪大的眼睛,把手機掏了出來,當著他的面撥打110。

本來還在不斷咒罵的錢子涵立馬來個180°大轉彎,直接跪在地上哀求姜鶴千萬別報警。

顧夏覺得要不是自己抓著他的手指,他極有可能衝著姜鶴砰砰磕頭。

“喂,110嗎?我發現有人虐待病人……不是夫妻關係……地址是南湖區待拆遷的建設新村,那棟水泥外牆的私房一樓……好,我會注意接聽的。”

不過姜鶴對他的哀求毫無反應,她又給120打了個電話,才低頭看向頹然跪坐的錢子涵。

“錢老闆,應該還記得我吧,咱們真的很有緣分!”

“……你剛才說什么?你說我‘虐待病人’是吧?”

錢子涵慢慢地抬起頭,驚懼已經從他臉上褪去,他又擺出了那副恬不知恥的無賴相。

“誰‘虐待’了?我只是單純不會護理病人而已,我根本就不是故意的!你報警我也不怕呀,她是個未婚妻,最多也就拘我兩天,還能怎么樣呢?”

姜鶴抿緊了嘴唇,因為她知道錢子涵說得沒錯。

錢子涵得意地笑了起來,他掙扎地站起身,扭著身子想要掙脫顧夏的束縛,嘴裡還不乾不淨地咒罵威脅。

“艹!老子手指頭要斷了,傻大個兒你他媽趕緊放開我!要不然一會兒警察來了,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不拘你15天,老子跟你姓!”

顧夏有點被嚇到了,神色慌亂地看向姜鶴,姜鶴衝他安撫一笑,而後又使了個眼色,示意架在他們三人身後的那臺手機。

顧夏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隨即一腳踢在錢子涵的膝窩上。

錢子涵痛苦地哀嚎一聲,抱著右腿,倒在地上痛苦呻吟起來,顧夏則趁機把“摯愛小桃”的直播給打開了。

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多了,只要讓錢子涵在警察來之前,把真相都說出來就好了。

“錢子涵你別囂張,警察才沒那么容易被你糊弄過去呢!你就是虐待陶樂樂,什么‘不離不棄’,你只是在利用她賺錢而已,法律是絕對不會放過你的,你等著吧,等著鋃鐺入獄吧你!”

姜鶴故意大聲說道,錢子涵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顧夏擔心他傷害姜鶴,又想衝過來,姜鶴背在身後的右手衝他飛快地擺了擺。

“利用她賺錢怎么了?要是沒有我,她根本活不到現在,你知道嗎?”

錢子涵理直氣壯地戳著自己胸口,“她爸媽什么都不知道,就他媽知道哭,兩個沒見識的鄉下人……她住院的錢都是老子掏的!”

“你救了陶樂樂,跟你現在虐待她,沒有任何關係,你別想著混為一談。”

姜鶴邏輯清晰,沒讓錢子涵給繞進去,“你不光欺騙了陶樂樂,還欺騙了她的父母,欺騙數以百萬的粉絲還有網友,錢子涵,你真的是太無恥了。”

“無恥?我哪兒無恥啊?明明是那些人自己犯蠢!這他媽都什么年代了,還信這些?惡不噁心啊!早知道她成植物人,能讓我發大財……呵,我才不會等到今天呢!”

錢子涵牙尖嘴利地反駁道,剛才還屁話一套一套的女人,當即被自己懟得啞口無言。

剛巧警笛聲遠遠地傳了過來,錢子涵扭了扭脖子,心裡突然冒出了一個“好主意”。最近轉碼嚴重,讓我們更有動力,更新更快,麻煩你動動小手退出閱讀模式。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