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半熟》 Miss子木

四個人離開秦柳延家的時候,誰都沒說話,一個個都跟丟了魂兒似的,連助浴設備都差點忘了拿,得虧張恩民提醒。

姜小萍從出門那一刻就開始嘆氣,喘一口氣恨不得嘆上三聲,她六神無主地戳在電梯面前,連下行鍵都忘了按。

張潔芳下臺階的時候,直接踩空了一級,要不是旁邊的姜鶴攙了她一把,八成得崴腳。

而姜鶴自己也沒好到哪兒去,她心跳得七零八落,秦柳延那連熱水也暖不熱的溼冷皮膚觸感到現在還牢牢地沾在她的手心上,哪怕是已經站在大太陽下頭,她身上的雞皮疙瘩還是一層一層地起,怎么也消不下去。

這是姜鶴

她捏了捏鼻子,抬眼看向看向面朝湖面站著的顧夏,四個人裡頭,年齡最小的顧夏反倒是是那個最從容鎮定的,從頭到尾都是。

秦奶奶身體虛弱得都已經看不大出胸口的起伏了,她沉沉睡著,儼然已經陷入昏迷之中,整個人脆弱得就像是一片徹底脫水的枯葉,彷彿碰一下就會徹底碎掉。

姜鶴跟張潔芳壓根兒都不敢跟之前那般,把她合力抬進洗浴槽,最後是顧夏一個人把秦奶奶抱進去的。

姜鶴想到這裡,不由地對顧夏生出幾分敬佩,剛上前準備誇上兩句,眼睜睜地看著一行淚從顧夏的墨鏡下頭淌了出來,緊接著又是一行,顧夏後知後覺地趕緊抬手抹掉,可人明顯已經繃不住了,他用力咬著嘴唇內側,可嘴角還是抖個不停。

“擦擦吧,鼻涕都要淌過河了。”姜鶴體貼地掏出紙巾遞了過去,顧夏小聲道謝,而後背過身去又是擦淚又是擤鼻涕的,折騰了好一會兒,也不回頭。

“……能……能再給我一張嗎?”他微微佝僂著身子,甕聲甕氣、可憐巴巴地問。

姜鶴原本慼慼然的心境被顧夏這么一打岔,瞬間輕鬆了不少,她直接把剩下的大半包紙巾都塞到了顧夏手裡。

“嚇著了?”姜鶴抬手拍了兩下顧夏的後背,權當安撫。

顧夏用力搖了搖頭,他深吸一口氣,穩下情緒,才回身看向姜鶴,墨鏡依然穩穩地架在他的鼻樑上,勉強撐起他冷臉帥哥的派頭,不過前提是忽略到那已經被蹭得通紅的鼻頭。

“不是,我只是……只是想到我奶奶了,她……她……”

顧夏不解釋還好,一解釋,本就不穩的情緒更繃不住了,好容易止住的淚再次失控決堤,比剛才流得還要兇,顧夏拼命吸氣忍耐,淚一點兒都沒忍住,反倒憋得自己面紅耳赤,臉頰上的肉都跟著顫。

“我、我不是……我……”顧夏胡亂抹掉臉頰上的淚,努力地想要在喜歡的人面前,裱糊起自己早已七零八落的男子漢氣概,結果卻連句整話都說不出來。

“想哭就哭,沒什么的。”姜鶴把塞到顧夏手裡的紙巾抽出了一張,幫他擦了擦快要淌到嘴唇上的鼻涕。

“姜鶴幫我擦鼻涕?!”這個念頭就好似一輛轟隆作響的脫軌火車頭,撞進顧夏混沌成一團的大腦。

他徹底呆住了,就連因情緒劇烈起伏的胸口都跟著停滯數秒,而後就跟只洩了氣的皮球似的迅速癟了下去,到了這份上,哪還有什么氣概跟尊嚴嘛,都跟鼻涕一塊兒被擦得一乾二淨。

顧夏自暴自棄地攥著溼乎乎的紙巾去擦淚,擦了沒兩下,就嫌鼻樑上的墨鏡礙事,乾脆給摘了。

他那雙平日裡總是帶著些許輕佻跟自傲意味的下垂狗狗眼,現下紅得跟兔子似的,濃密的睫毛都讓淚給浸透了,一簇一簇的,黑壓壓地掩著澄亮的瞳仁,身子那股子油乎乎的得意勁兒也讓淚給沖刷掉了大半,整個人明顯賞心悅目了不少。

姜鶴的腦子裡不受控地閃過一個不合時宜的念頭,那就是顧夏哭起來居然還挺好看,有點我見猶憐的意思。

“不是你想哭,你只是……淚失禁體質,對吧?”姜鶴當即就決定淺“憐”他一下。

顧夏一趕緊用力點了點頭,淚珠子差點兒甩到姜鶴的臉上。

他自己也挺意外,畢竟當年奶奶去世,他都沒哭,追悼會上,他全程只是呆呆地跟在顧建輝後頭,愣愣地照著吩咐做事,一遍又一遍地衝著趕來弔唁的親友鞠躬答謝,而後茫然地看著面前一張張掛滿眼淚甚至是鼻涕的傷心臉。

“……嘖嘖,瞧見了沒?這就是天天掛在嘴邊的寶貝大孫子,我一直盯著呢,到現在了,一滴淚都沒掉。我聽說齊奶奶為了等他,硬挺著多熬了好幾天……哎喲,真是白遭那份罪,你看這孩子,根本不行,一點良心沒有!”

顧夏聽到有人在吐槽他,他一點兒都不生氣,因為連他自己都在想,是啊,我怎么這么沒良心,我怎么一點都不想哭呢?

從接到他爸電話,知道奶奶快不行的那一刻開始,顧夏就發現自己不大對勁,他既不傷心難過,也不倉皇無措,按部就班地請假訂票,離開宿舍的時候,還不忘把打包好的三袋子垃圾給拎了下去。

關於跟奶奶的最後一面,在顧夏的記憶裡,就像是一塊被打碎又胡亂掃成一堆兒的鏡子,某些細節清晰尖銳到恨不得扎進他的皮肉,可整體卻是亂八七糟、扭曲紛亂。

醫院裡的氣味是記憶裡最尖銳的一塊碎片。

那股子冰涼的古怪味道,顧夏在聞到的瞬間就覺得不寒而慄,他有那么一瞬間很想尖叫著逃走,可他的手卻被他媽緊緊抓著,跑都沒法跑。

奶奶的病房在走廊的極深處,顧夏記得自己拐了好多好多彎兒,才最終見到被眾人簇擁著的奶奶,病床上的奶奶看起來是那么瘦小、那么陌生,顧夏甚至想問問他媽是不是走錯了病房。

後面的記憶就徹底亂套了,顧夏只記得奶奶的手很冷,他攏在手心,怎么都焐不熱。

奶奶嘴巴不斷地張合著,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有人拿過了本子跟筆。

奶奶艱難地攥著筆,在紙上努力書寫著,筆畫混亂地糾纏在一起,就像是掉在地上的毛線軟糰子。

顧夏拿著本子,努力辨認,他還在斟酌最近轉碼嚴重,讓我們更有動力,更新更快,麻煩你動動小手退出閱讀模式。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