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小時後,姜鶴躡手躡腳地拎著包、抱著花,站在了自家家門外頭。
她偷摸兒打開入戶門,賊頭賊腦地探進半拉腦袋,環視一週後,慶幸地發現姜小萍跟梁秀晶倆人居然都在浴室裡頭!
姜鶴瞬間鬆了口氣,一路小跑地衝進她的房間,把包跟花都小心藏好後,突然特想惡作劇一把,嚇唬嚇唬她媽還有姥兒。
“……我從來沒跟你說過吧,鶴兒小的那會兒,我想過把她送人。”
姜鶴的手差一點兒就要摸到浴室門把手了,卻突然聽到裡頭的梁秀晶嘆息著說了這么一句。
即便隔著門板,姜鶴依然能清晰地聽出梁秀晶的如釋重負,那是長久壓抑在心底的秘密終於訴諸於口的驟然輕鬆。
“惡作劇嗎?”姜鶴的腦子裡瞬間彈出了這個念頭,全然不顧理智的阻攔,“怎么可能這么巧合?”
梁秀晶接下來的話,讓姜鶴的自欺欺人變得愈發可笑。
“特別是鶴兒三四歲那會兒,白天的時候還好,忙得什么都顧不上,晚上就不一樣了,我躺在床上,腦子亂哄哄的,根本就睡不著,我就藉著外頭的月光盯著鶴兒瞧,瞧了一眼又一眼、看了一遍又一遍,我越看就越恨,我就想啊,要不是她,你也不至於吃那么多苦、受那么些罪,都怪她!”
梁秀晶的聲音頓了頓,隨即淅瀝的水聲響起,夾雜著大坨大坨的泡沫砸在地上的聲響,“正好那會兒有一家姓齊的,兩口子好些年要不上孩子,就託人來問我,能不能領養鶴兒,我……答應了。”
梁秀晶的話就像是一根極細極長的鋼針,沒等姜鶴反應過來,就已經從她的耳朵紮了進去。
一隻看不見的手抓著鋼針在姜鶴的腦子裡大力戳弄攪動著,尖銳刺耳的高頻鳴叫充斥著姜鶴的身體,她的牙齒咬得咯吱作響,才沒跟著一併尖叫出聲。
姜鶴依稀間聽到了好似溺水者的呼吸,又短又急,她聽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那是自己的呼吸聲。
她擔心被姥兒還有她媽聽見,趕緊往後退了兩步,結果卻跟低血糖犯了似的,一陣強烈的眩暈襲來,她趕忙抓住桌沿兒,才沒一屁股坐在地上。
“冷靜點姜鶴!你早就知道不是嗎?”
她在心裡大聲提醒自己。
良久,姜鶴才艱難地抬手捂住臉,自嘲地笑了一聲。
是啊,她早就知道,現在不過是被姥兒親口證實了而已,有什么好崩潰的?
小孩子最是敏銳,大人自以為掩藏完美的惡意跟厭棄,對小孩子來說,就像是大太陽下頭的濃黑影子一般顯眼。
小小的姜鶴當然也從梁秀晶偶爾的冷眼一瞥,或者是言辭間無法壓抑的情緒中,發現了那些帶著尖銳稜角足以割開她皮肉的嫌惡。
大多數時候,它們都是可以被忽略的,就像是摻在噴香米飯裡頭,沒能被淘洗出來的細小沙礫。
可一旦被臼齒研磨到,那令人牙酸甚至戰慄的刺耳聲響就會從牙齒一路傳到大腦,讓接下來的每一下咀嚼都變得戰戰兢兢。
偏偏那些沙礫又是那么地細小,小到根本沒辦法從柔軟溫馨的日常中徹底分離出去。
小小的姜鶴只得把它們囫圇吞嚥下去,哪怕是劃破喉管肚腸,嚐到甜腥的味道,也還是假裝無事發生。
姜鶴的記性很好,很小時候發生的事兒她都記得,她甚至對那對姓齊的夫妻有點兒印象,倆人長得很像,白白胖胖的,個字不高,像兩個剛出鍋的發麵饅頭。
有段時間他倆隔三差五就來看姜鶴,每回來都帶著甜膩膩的牛軋糖,還有噴香的大米粘。
姜鶴卻莫名討厭這倆人,因為只要他們來,姥兒就不在。
現在想來,梁秀晶應該是在給他們創造獨處的機會,好讓那對夫妻跟姜鶴培養點感情出來。
即便是現在的姜鶴回溯過往,也記不得那會兒自己的小腦瓜兒裡究竟在想些什么。
她只記得自己全然無視那對夫妻的百般討好,固執地搬著自個兒的小馬紮,坐在大門外頭,眼巴巴地等著姥兒回家。
就算是剝掉糖紙的牛軋糖,被女人送到嘴邊,姜鶴都不帶張嘴的。
“……這丫頭是不是有點傻呀?”姜鶴記得那對夫妻不止一次地小聲討論過這茬兒。
大約就是因為她的“傻”,最終才沒被那對夫妻領走。
姜鶴在屋裡站不下去了,她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神情恍惚地站在樓道里。
她回身看著緊閉的入戶門,明明是暑熱天,姜鶴卻覺得冷,她的身上突然滾過一陣寒慄,胃也跟著抽搐痙攣起來。
姜鶴狼狽地弓著腰,扶著牆乾嘔起來,可她吐了好久,什么都沒吐出來。
“……這事兒你可千萬別跟鶴兒說,她要是知道,那不得恨死我啊!”
穿著睡衣,坐在浴缸邊防滑椅上的梁秀晶,一邊按摩著姜小萍的頭皮,一邊低聲叮囑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剛才說的話早就被姜鶴聽了去。
算起來,姜小萍已經快倆月沒去理髮店補染頭髮了,花白的髮根刺眼異常。
梁秀晶早就習慣了姜小萍整日裡比姜鶴還要時髦的模樣,現下親眼瞧見女兒衰老的印記,自然心疼不已,動作也愈發輕柔。
“您甭為了勸我,跟這兒瞎說,姜鶴小的那會兒,您寵她寵得捧在手裡怕掉了、含在嘴裡怕化了,還送人呢?別逗了!”
躺在浴缸裡的姜小萍紅著眼睛,甕聲甕氣地回了一句。
姜小萍這段時間的情緒波動不是一般的大,下午跟姜鶴打電話那會兒,心情還好好的,結果這太陽一落山,她也跟著不對勁兒了。
她覺得自個兒這個當媽的,實在是無能,閨女遇上難事兒,讓人追著欺負,她一點忙幫不上不說,還跟這兒拖後腿。
姜小萍越想心裡越是難受,那些個陳年舊事也跟被海底淤泥湮沒的垃圾似的,被情緒的浪一波一波地推到了岸上。
她洗澡的時候,蜷縮在浴缸裡頭努力壓抑著啜泣聲,卻還是被梁秀晶給發現了。“都50多的人了,怎么還跟小孩兒似的,跟這兒偷偷哭鼻子啊?”
梁秀晶投了把熱毛巾遞給姜小萍,笑著調侃道。
“我就是覺得我……我對不起鶴兒。”姜小萍弓著腰,把臉整個兒埋進熱毛巾裡頭,瘦削的肩背隨著急促的呼吸顫抖著,“我……我沒當好這個媽。”
梁秀晶說她這個姥兒當得也稀爛的時候,姜小萍打心眼兒裡覺得她媽跟這兒胡扯。
“我沒騙你……這有什么好騙的,這是什么光彩的事兒嗎?現在想想,我真是糊塗到家了,沒膽量去找那個姓趙的王八蛋拼命,也沒本事護你周全,就只敢欺負一丁點兒大的鶴兒。”
梁秀晶每每想起這些過往,就愧疚不已,她覺得自己那會兒跟中了邪似的,幸好她沒糊塗到家,在姓齊的兩口子決定收養姜鶴的時候,終於拿定了主意。
“……我不送了!我自己養!”
梁秀晶還記得自個兒說這話的時候,姜鶴正墊著腳,趴在窗戶上朝屋裡頭瞧,她發現自己在看她,立刻彎著眼睛笑起來,脆生生地喊她“姥兒”!
“我是真懊悔啊,悔得腸子都青了,想跟鶴兒賠不是,既拉不下這張老臉來,又怕嚇著她……姥兒?什么狗屁姥兒啊,誰家姥兒捨得把孫女兒送人啊!我好些年心裡頭都邁不過這道坎,看著鶴兒就愧得慌,只能盡力寵她、慣她,要星星,捨不得給月亮……”
梁秀晶的聲音越來越低,頭也慢慢地垂了下去,就跟脖子撐不住頭顱的重量似的。
她迎著姜小萍難以置信的眼神,摸了把臉上的淚,“我說了,咱倆沒一個好東西。”
姜鶴腳步虛浮地出了樓棟大門,整個人跟夢遊似的,又好似那沒根沒基的孤魂野鬼,根本不知道要去哪兒。
“……姜鶴?你怎么下來了?落了什么沒買?我陪你一起?”
姜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飄”了多久,突然聽到了顧夏的聲音,她遲鈍地循聲望去,發現顧夏正蹲在不遠處的路燈下,投餵姜小貓呢。
顧夏抱著姜小貓朝她走來,姜鶴看著他,從未如此鮮明地意識到,顧夏是跟自己截然不同的人。
他顯然是那種從小到大一直都被滿溢愛意包圍滋養的人,自然從來不會吝嗇給出他的愛,跟她這種精打細算、追求回報的傢伙,根本就是反義詞。
“……我能去你家嗎?”姜鶴突兀地問了這么一句。
“我家?又想吃烤串了是吧?”顧夏顯然會錯了姜鶴的意,“好啊,現在走?要不要喊著小萍……”
“我是說去你家,不是你爸媽家。”
姜鶴粗暴地打斷了顧夏自說自話的安排,她注意到顧夏瞬間驚訝起來,立馬尷尬地放緩了語氣,“要是不方便,就算……”
“方便,特別方便。”
顧夏立馬答應,在他看來,姜鶴主動提出去他家,是倆人感情的一個巨大進步。
要知道,在此之前,姜鶴完全沒有了解並且參與他生活的意圖跟打算,就連認識他爸媽,都是純粹的巧合。
“我家裡有點亂,你別介意啊。”
顧夏開門之前,忍不住又提醒了姜鶴一次,這一路過來,顧夏說了起碼七八回,姜鶴看了他一眼,“你這么緊張,我會覺得你家是個垃圾場。”
“那倒不至於。”
顧夏為了掩飾羞澀,笑著抓撓了兩把頭髮,到底還是把門給推開了。
“……你隨便坐。”顧夏進屋乾的第一件事兒,就是把胡亂搭在椅子上的那幾件衣服收走,隨後又開始整理扔在地毯上的毛毯跟幾個抱枕。
姜鶴則閒庭信步地在他家裡轉悠了起來,顧夏住的是頂樓複式,加起來超過了300平,一個人住不是一般的奢侈。
姜鶴只是掃了兩眼,就意識到顧夏剛搬過來沒多久,好多東西還沒添置呢,客廳裡連個沙發都沒有。
比起自來熟的姜鶴,作為主人的顧夏卻在簡單收拾完客廳後,明顯不知所措起來,他就跟那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全無意義地來回走了好幾趟。
“你……你要不要喝點什么?我這有……”
顧夏那過熱的CPU總算想出來一個還算正常的話題,他隨即拉開冰箱,問題是他的冰箱裡都是健身人士熱愛的各類無糖飲料,姜鶴喜歡的一瓶都沒有。
顧夏還在想要不要乾脆點個外賣,姜鶴卻突然從背後抱住他的腰,指尖異常曖昧地劃過他的腹肌。
“……”顧夏的身體瞬間僵了僵,他慢慢轉身,確認自己沒有會錯意後,才擁住姜鶴開始輕吻。
不過,姜鶴的目的顯然更為直接乾脆,抓著顧夏的T恤下襬就要幫他脫,結果剛脫到一半,就被顧夏一把攥住了手腕。
“不行嗎?”姜鶴立馬反應過來,她鬆開顧夏,平靜異常地朝後退了半步,“我還以為……不好意思,是我……嗚!”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顧夏圈著腰胯,抱到了旁邊的島臺上。
顧夏雙手捧著姜鶴的臉,而後微微仰頭,用力吻了回去,溫熱的氣息在倆人的嘴唇間纏綿交織,汗溼的鼻尖輕柔地蹭弄著彼此的臉頰跟側脖,勾起那若有似無的微小電流,在彼此的四肢百骸間蔓延穿梭。
“你確定嗎?我總覺得你今天……狀態不大好。”顧夏的嗓音低沉又沙啞,他慢條斯理地啄吻著姜鶴的下巴跟脖頸。
即便慾望已然氾濫成災,顧夏還是敏銳地察覺到了姜鶴的異常。
“需要我給你寫保證書嗎?”
姜鶴直接忽略了顧夏那句話的後半截,她抬手圈住顧夏的脖頸,指尖在他凸起的頸椎骨上打著圈兒,眼神卻一路向下,意有所指地落在某處,“還是說你……不行?”
“……我去洗澡,馬上回來。”
耳朵瞬間紅通的顧夏負氣地輕咬姜鶴的下唇,留下一排淡淡的齒痕後,腳步飛快地衝進了浴室。
臉頰泛著淡淡緋紅的姜鶴微微垂頭,她默默地從1數到10,而後便輕巧地衝島臺上跳了下來,徑直來到浴室門前,抬手敲了兩下門。最近轉碼嚴重,讓我們更有動力,更新更快,麻煩你動動小手退出閱讀模式。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