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傅真晚飯是寧夫人和寧嘉一起吃的。</P>

寧夫人回得早,原來謝愉今日過來,謝彰已提前跟寧夫人打了招呼,所以寧夫人下晌才在那裡等。</P>

從明日起,寧夫人上晌去鋪子,下晌就在家教謝愉了。</P>

傅真想起謝愉瞎想的那回事兒,連連瞄了寧夫人幾眼。</P>

寧夫人道:“你瞧什麼呀?”</P>

傅真抿嘴搖頭。一會兒又道:“母親考慮過再嫁嗎?”</P>

寧夫人一臉震驚:“你胡說什麼呢?”</P>

傅真嘿嘿聲:“就是胡說的。不過您要是有這個想法,我也不反對。——嘉哥兒,你說呢?”</P>

寧嘉夾了塊魚,頭也沒抬:“姐姐說什麼,我就是什麼。你覺得好,我肯定也覺得好。”</P>

傅真揉他的腦袋:“你倒機靈了。”</P>

寧夫人卻敲起了他腦門兒。</P>

傅真沒有就這個話題再說下去。</P>

寧夫人是堅定獨身下去還是選擇再嫁,傅真都支持,只要那是寧夫人想要的。</P>

在飽受傅筠一家多年摧殘之後好不容易擁有了自由,幾個人還能夠對婚姻生出期待呢?</P>

就好像她,掏心掏肺對個男人,結果被他殺了,雖然說世間男子不全是壞的,總歸她這個人識人不清,在挑男人這方面眼光實在不行,還是省省吧。</P>

吃完飯她換了衣裳,去見裴瞻。</P>

日間在寺中湖畔才尷尬過一回,這一趟卻是非去不可的。</P>

她必須爭取這個合作,即與裴瞻談談議婚的事兒。思來想去幾日,此事若成,於她只有好處沒有壞處……有也可以忽略不計,反倒是裴瞻從中占不到什麼便宜,她得想想如何能將他說服。</P>

坊間里都是大宅,到了夜裡行走的人少,胡同里像子夜一樣安靜。</P>

初夏的風越來越宜人,頭頂月光還很明亮。</P>

豆腐鋪子就在坊門口,傅真沒乘車,由腳步聲伴着前行。</P>

沒走幾步,卻不知哪裡傳來一陣笛聲,悠揚綿長,又帶着些許幽婉,像月下於大漠黃沙里漫步。</P>

傅真腳步漸沉,停了下來。</P>

這是塞北的曲子,京城裡極少有人吹奏。</P>

徐胤是讀書人家子弟,家破之前是潭州治內的鄉紳。</P>

梁寧撿到他的時候,他已經讀過幾年書,能寫一筆極好的字,也會撫琴,軍師老頭兒掛在牆上的笛子,他拿在手上就能吹。</P>

湖湘之地的樂曲,他能一首接一首的吹奏出來。</P>

後來梁寧生日,軍師問她想要什麼禮物?梁寧問他討了那支笛子,轉手就送給了徐胤。</P>

西北的月光總是格外清亮,梁寧常常坐在沙丘上,聽他吹曲子。</P>

她問他會不會吹塞外曲?</P>

他說不會。</P>

但三日之後,他就拉着她又爬上了沙丘,完整地吹出了一曲。</P>

梁寧問他怎麼學會的?</P>

他說找了進出關的商隊。商隊里有塞外的歌姬,他出了二兩銀子,請人教會的。</P>

梁寧把他撿回來的時候,他身上只有十來個銅板,後來他的錢,都是在軍營里刷馬,挑水,幫人寫家信等等,一點點賺回來的。</P>

梁寧並不吝嗇錢財,兩個哥哥給零花錢的時候,也總是會給徐胤一份。</P>

徐胤雖然不曾嚴辭拒絕,但也並不要,每次拿到手之後都會拿來給梁寧買這個那個,西北荒涼,物資也不豐富,常有錢花不出去的時候,他便乾脆投到她的儲錢罐里。</P>

他說,反正我的就是你的,你幫我存着,我更放心。</P>

傅真抬頭望望天上的月,調轉腳步,朝着笛聲來處走去。</P>

胡同的另一端,寧府的另一側,有棵古老的香樟樹,樹下此刻停着一駕烏蓬大馬車。</P>

穿着寶藍色袍服的男子坐在車頭,正吹奏着那首塞外曲。</P>

晚風將他的袍袖高高地揚起,地上的落影便也如煙一般游來盪去。</P>

一曲終了。</P>他扭過頭來,目光在傅真臉上停了一停,身子也慢慢地轉了過來。</P>

他左膝屈起,拿着笛子的左手順勢搭在膝上,一雙烏幽的眼眸染上了月光的顏色。</P>

他張了張雙唇,卻又不知為何,把它合上了。</P>

隔着兩丈遠的距離,分明是兩世的距離啊。</P>

“你來了。”</P>

徐胤低聲道。</P>

這聲音輕的好像是跟自己打招呼。</P>

傅真朝他走近,隔着他當年潑燈油時的那個距離,停下來。</P>

“是你吹的曲子。”</P>

裴瞻早早坐在了豆腐鋪子里。</P>

他一向果斷,這次這麼迂迴,他卻也覺得值得。</P>

今日上晌,傅真竟然主動打探起了議婚之事,——她動心就好。</P>

她覺得這法子值得考慮就好。</P>

約她出來,就是想讓她明白,她不必有任何顧慮。</P>

可他已經吃了兩碗豆腐,她還沒有來。</P>

街頭已經沒有人走動了。</P>

店家夫妻茶水也已經燒了三輪。</P>

裴瞻覺得自己或許可以去接一接她,他讓郭頌在這裡守着,而後起身踏上了前往寧府的那條胡同。</P>

剛剛走進胡同里,他就看到了傅真。</P>

她定定站在月光下,整個人是失神的。</P>

他喊了她一句,她竟然都沒有聽到!</P>

這個時候他才留意到了笛聲。</P>

那是塞外曲。</P>

在西北那些年,幾乎把耳朵聽出繭子來的曲目。</P>

原來她在聽笛子。</P>

是誰在這個時候吹了笛子?</P>

他還沒有來得及琢磨出來,前方的人就已經轉身了。</P>

“太平……”</P>

在舌尖練習過無數次的稱呼從他嘴裡脫口而出。</P>

但她同樣也沒聽見。</P>

她到了寧府的另一側,她看到了徐胤,裴瞻也看到了。</P>

“吵到你了?”</P>

徐胤聲音依然輕微,因為尾音往下,更不似平日那般倨傲。</P>

傅真的聲音有些沙啞:“你該不會是在等我?”</P>

裴瞻轉過身,仰頭看了看天上月,踏入了來時的夜色。</P>

胡同里是那樣安寧,讓人清晰地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P>

傅真雙手交握在小腹前,這模樣看上去,會比白日里多出幾分矜持,但袖子覆蓋之下的雙手,卻是攥進了皮肉里的。</P>

她的左手臂里,蘇幸兒給她帶的匕首,依舊在。</P>

徐胤看着手上的笛子:“我要說是的話,你又會怎麼樣呢?”</P>

“徐侍郎是有夫之婦,你要是這麼說的話,就成了登徒子。你往日攢下的那些口碑,豈不反倒使你成了沽名釣譽之徒?</P>

“我覺得,你不會這麼傻。”</P>

徐胤揚唇笑了笑,走下車來:“你一點也不像個商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