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憶君看了看時間，距離最後期限只剩下一個半小時了，雖然王陽的狀態看起來有些奇怪，但眼下已容不得他有一絲猶豫。
“我們去吧，這邊應該沒什么問題，所有監控我都更新成最新的了，直接連著武裝部隊。”
周玉軍帶著操作員離開了，王陽靜靜地看著剛才那段視頻。
那段視頻還有後半段，是李陽拉開他錄視頻房間的窗簾，並將鏡頭轉了過去。
鏡頭裡是一大片農田，還有熟悉的聲音傳來。
“小夥子，你怎么也迷路了，我們村裡的路確實不太好走，不過比起以前已經好多了，前段時間有幾個小夥子到我們這邊來吃飯，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今天就在這邊吃飯吧，到時候我讓隔壁王大爺的拖拉機把你送到鎮上去。”
王陽恨得牙癢癢，沒想到李陽竟拿無辜人的生命當籌碼，這是他完全無法容忍的。
“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對無辜的人動手，如果你當著我的面來和我較量，我還敬你是條漢子，現在……是你自找的。”
“王先生，你想要我怎么做，我都可以做到。”
剛才還昏睡在沙發上的林小龍，此時已睜開眼睛，他擦了擦額頭上留下的血，血已乾成血痂，血的碎屑從他頭上飄落，加上還未乾涸的血，糊了他一手。
“真是抱歉，我手下下手太重了，不過我想，如果不這樣，李陽也不會相信，為了劉玥，你的犧牲太大了，如果她能安全回來，我會把今天發生的事都告訴她。”
王陽站起身來，走到窗戶邊，就在周憶君他們離開不久，王陽帶著林小龍來到別墅頂層。
這個別墅視野極其廣闊，遠處的農田和村莊盡收眼底，尤其是之前他們蹭飯的那家農莊，就在離他們不到兩公里的地方，現在煙囪里正冒著滾滾炊煙，看來是到飯點了。
“不要告訴她，我可能都沒辦法活著回來，李陽不會放過我的，我不希望劉玥記住我這樣一個人，以後她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林小龍又倒在地上，剛才擦過血的手上一片模糊，額頭上的血又流了下來，滲在地上，一片血紅。
“劉玥有權知道到底是誰犧牲自己把她救出來的，我沒辦法看著她什么都不知道地活下去，你也沒必要這么聖母。”
王陽看著不遠處的田埂上，時不時有人路過，面無表情地說著。
此時他內心比誰都掙扎，一個個就知道犧牲自己，從來沒替他考慮過，走了就一了百了，給他留下這么個爛攤子。
田埂上有一個人深一腳淺一腳地朝別墅移動，還時不時停下來拍拍照片，好像真被這裡的美景吸引住了。
王陽看著他不斷移動、靠近，轉身坐在椅子上，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他來了。”
王陽彷彿對著空氣輕語，四周靜謐無聲，若非要說有人，那便是地上躺著的一個看似沒了氣息的人。
王陽小口抿著茶，空氣中漸漸瀰漫起鮮血的氣息，鄉下的空氣本應是清新宜人的，混合著各種花香，可如今這血腥味卻讓人忍不住作嘔。
王陽此刻正是如此，他泡的茶又濃又香，似乎是為了掩蓋什么。
他感覺到那個東西越來越近了，對方沒有走門，而是翻牆而來，動作迅速，且毫不畏懼這是白天，沒有絲毫被人看見的恐慌。
李陽躍上頂樓時，太陽已有些偏西，陽光直直地照過來，雖不如中午那般強烈，但仍有些炎熱。
從遠處看，頂樓上兩個身影都只剩下了黑色的輪廓，尤其是剛來的那個，一看就是經過長期訓練的，只是他身上已沒有了軍人的英氣，宛如一根毫無生機的枯木。
而一直坐在那裡喝茶的那位，陽光彷彿在他身上鍍上了一層銀邊，即便他翹著二郎腿坐在椅子上，也能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的強大氣場。
原來，人心的力量也是有形態的。
“鼎鼎大名的林大神身邊怎么沒有一個人保護你呢？哦，對了，去救那個小姑娘了吧，嘖嘖嘖，時間快要到了，讓我來猜猜，到底有沒有成功呢。”
李陽邪魅一笑，抬起左手，看著上面的時間。他從容不迫的模樣，彷彿是來喝茶的。
“滴答滴答，時間過得越來越快了，這一次我可是下了血本的，水晶棺材這種東西可是非常昂貴的，用來裝一具俗氣的屍體實在是浪費，不過再珍貴的東西也只是棺材罷了……”
王陽注意到李陽的左手上戴著一塊價值不菲的手錶，外表與其他手錶並無二致。
此時，李陽與王陽的距離已不到一米，正是因為如此，王陽敏銳的聽力才察覺到李陽手錶秒針轉動的聲音似乎過於急促了。
“你怎么不說話呀，不像是被我嚇到了的樣子，但也不像是在歡迎我，華國不是有句古話‘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嗎？你怎么這么不高興呢，難道是因為我殺了一個你的助手嗎？哦不，應該是兩個才對，哈哈哈。”
王陽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並未將李陽的話放在心上。
他的目光落到了不遠處的地板上，林小龍的血越流越多，若是正常人，流這么多血早就休克了，而且王陽察覺到林小龍的呼吸幾乎快要停止了。
“怎么了？你還心疼這樣一個人嗎？他可是追殺過你呢，我這不是為你報仇了嗎？那幾年裡，雖然沒能成功，但也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吧？你不是應該感謝我嗎？怎么是這樣的眼神呢！”
李陽說著便湊近了王陽，注視著他的神情，彷彿一眼就能看透王陽的內心。
憤怒、同情、無所畏懼、掙扎……
多么生動的表情啊！隨著李陽的靠近，王陽並未採取任何行動，只是重重地將手臂放在了桌子上，一聲巨響，茶杯上隱約出現了一道裂縫，茶水滲了出來，茶香四溢，卻香得有些異常。
王陽就這么平靜地看著李陽越來越近的臉，兩人的距離只剩不到一個拳頭了。
他的回憶突然閃回到了第一次見到李陽的時候，那是一個精緻的天文望遠鏡展館，一個斯文的男子，戴著金絲邊眼鏡，穿著白襯衫，純潔得彷彿不食人間煙火。
可是現在，同樣的臉，給王陽的感覺只剩下血腥味，濃郁的血腥味縈繞著他，彷彿置身於無邊地獄。
王陽忍不住閉上了眼睛，這樣的人，再看一眼都是對自己的折磨。
“嘻嘻，你的眼睛真漂亮，為什么要閉上呢？是不想看到我嗎？可是我非常想看到你，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就深深地喜歡上你了……”
王陽感覺到那撲面而來的氣息漸漸遠去，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無奈地睜開眼睛，再看向李陽時，眼裡只剩下同情以及看待死物時的平靜。
從李陽來到頂樓開始，王陽就未曾開口說過一句話，從頭到尾都是李陽一個人在自言自語。
“真是可笑，居然會那么喜歡你，你一個人走進我的展館，帶著新奇的目光，看著我的每一件藏品。”
李陽嘴角微微上揚，輕笑一聲，隨後開口道。
“就好像你在看我一樣，你知道當時我有多激動嗎？那是我們第一次聊那么多，我還以為我們志趣相投，可惜再次相遇時，我就對你拔刀相向了，你當時的眼神都變了，你是不是厭惡我了……”
王陽看著李陽獨自坐在那兒自言自語，一會兒代入自己，一會兒又代入他人，彷彿在演繹一場精彩絕倫的話劇，全程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呵呵，即便你不開口，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覺得我無比骯髒，連自己的親哥哥都不放過，更別說普通人了，我就是個令人厭惡、沒有感情的怪物，這是大家對我的評價，也正因如此，我才能走到今天這一步……”
話說得好好的，李陽突然變得癲狂起來，他瘋狂地貶低自己，王陽皺著眉頭，看著他，彷彿在看一個怪物，眼中的嫌棄之意溢於言表。
“果然如此，你真的很討厭我，我還想自欺欺人一下呢，沒想到真是這樣。”
桌上只放了一個茶杯，即便來了個所謂的客人，王陽也沒想著再拿個杯子，給他倒杯茶。
李陽越說越激動，他看著桌上的茶壺，順手拿了起來，好像說得口渴了，正要往嘴裡猛灌一口，送到嘴邊時又停了下來，繼續說道。
王陽就這么看著他的動作，眼神彷彿在催促李陽趕緊喝下去，又彷彿在嫌棄李陽碰了他的茶壺。
“不過就算你討厭我也沒關係，只要我哥哥再也不能在你身邊，和你一樣過正常人的生活就好了。你知道當我知道他背叛組織，逃到你身邊，還擁有了合法身份時，我有多羨慕嗎！”
李陽說了這么多，王陽一個字都沒聽進去，他心裡默默想著：“把你的髒手從我茶壺上拿開，這可是紫砂壺，我們華國人的寶貝，豈是你這樣一個令人作嘔的外國人能碰的。”
王陽心不在焉的神情顯然激怒了李陽，尤其是王陽的眼神，李陽明顯感覺到，從他上來開始，王陽就沒正眼瞧過他，現在目光卻帶著同情落在這個茶壺上，彷彿一個茶壺都比他珍貴。
“王陽，你別太過分了！”
像是故意為之，李陽拿起王陽的茶壺，直接對著壺嘴喝了一口。果然，王陽臉上露出了嫌棄的表情，這更加驗證了他的猜想，他果然連個茶壺都不如！
李陽當然知道這茶有問題，他剛上來的時候就聞到了，什么茶能這么香啊，可他就是不甘心。
自己這樣一個天才人物，居然比不上王陽的一個茶壺，還被他如此赤裸裸地嫌棄，他實在氣憤。
喝了一口茶，李陽彷彿炫耀般地砸吧砸吧嘴，彷彿在告訴王陽：“你看，我不僅喝了你的茶，還用了你的茶壺，就算你再嫌棄我，我也做了，噁心的是你自己。”
看著李陽像小孩子惡作劇般的表情，王陽無奈地搖了搖頭。
“你早就看出我這茶水裡放了東西了吧，即便如此，你也要嘗一嘗？真是奇怪，就為了向我證明什么嗎，現在你知道我的答案了？”
這是李陽來到頂樓以來，王陽第一次主動開口和他說話，還是他自己喝了王陽準備的毒茶之後才開口的。他突然覺得自己怎么這么下賤，主動湊上去被王陽侮辱，不過這種感覺很快就消散了，他已經達到了自己的目的，即便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他也願意。
李陽就是這么一個瘋子！
“不就是毒嗎，看來你沒跟詹姆斯好好了解過我，問問他我當特種兵之後是怎么活下來的，可能你也不太想聽，不過我還是想說……”
李陽帶著一股執拗的語氣說著，像小孩子一樣，你不讓他把話說完，他就一直鬧，鬧到你讓他說為止，現在李陽就是這種狀態。
看著王陽的表情，李陽臉上露出了得逞的笑容，那一瞬間，他天真得像個孩子。
王陽趕緊搖了搖頭，這么可怕的念頭怎么會出現在他腦海裡，李陽就是個惡魔，怎么可能像孩子那樣天真。
“他們把我扔到叢林裡，你知道的，原始叢林多可怕，除了大型動物，最多的就是各種毒物，而且根本沒有吃的。”
“你只能逼著自己把它們嚥下去，如此才能活命。”……
李陽沉浸在自己的回憶裡。
他閉上雙眼，絲毫不懼怕王陽此刻對他出手。他竟把自己的弱點暴露給對手，還表現得十分鎮定自若。
“蟾蜍、毒蛇，在我眼裡都是美味佳餚。生吃這些東西的滋味，我永生難忘。所以直到現在，我每天都會保持生吃的習慣。因為只有這樣，我才能時刻提醒自己，究竟是如何從那片叢林中闖出來的，這便是我的生存之道。”
李陽一邊說著，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那些回憶在他看來，似乎並未帶來什么特別的意義，反而成了他活下去的見證。
“所以，茶杯裡的毒對我來說根本算不了什么。這些東西早已融入我的身體，成為我生命的一部分。我還以為你有什么高明的手段來對付我呢，沒想到僅僅是下毒罷了。林大神啊，你著實讓我有些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