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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這個詞的可怕之處在於,它是重逢,也是告別。

許庭生再見項凝是在他31歲的時候,那天他坐在自己開在巷口的小店裡。這個小店開了有一年多,算是許庭生“苟活”的依靠,連續的創業失敗已經抹平了他身上所有銳氣。

已經對命運投降的許庭生對生意不再上心,大多數時候,他都只專註的盯着電腦屏幕。

“老闆,這個多少錢?”

也許因為麻木了太久,許庭生甚至已經忘記了這個聲音,不管他曾經多愛這個聲音的主人。

但是他還記得這個發箍,這個款式已經有點過時了,但是他的店裡還有,因為曾經的那個人,她總是喜歡戴着發箍,露出據說十分金貴的生有“伏羲骨”的額頭,而這個,是她最愛的款式。

許庭生大多數時候不喜歡和客人目光接觸,彷彿害怕別人看穿自己的窘迫,但是他總會抬頭去看看買這款發箍的女孩,不是因為期待她出現,只是……好吧,他是在期待,僅止於此的期待,期待着,再看她一眼就好。

許庭生在抬起頭的那一刻,見到了那張熟悉的臉,還有同樣熟悉的笑容,她的變化,很小,很小,或許根本就沒有絲毫改變。

古人把很多情緒都形容的很好,比如“心頭一酸”。酸楚泛起在胸口,眼淚在頃刻間不能自制的流下來。

“怎麼會回來這邊?”許庭生說。這是她讀大學的城市,也是他們相遇相戀的城市。

“我在這邊參加一個培訓。”項凝說。

“你現在哪裡教書?我當時查到你考上了,筆試第三,面試第三,還有體檢也通過了,可是我查不到你在哪個學校。”許庭生說。

“文彥小學。”

項凝一邊說,一邊付了錢,這個過程讓許庭生很無措,他試着多找一點錢,項凝客氣了一下,遞迴來一些,許庭生因此而變得更加窘迫和無措。

項凝走向門口。

“你結婚了嗎?”許庭生不由自主的問道。

項凝轉過頭,微笑着,輕輕搖了搖頭。

“能,能站一會嗎?”許庭生站起來,手抬起來又放下,找不到該放的地方。

“不了。我就是……想再看看你,還有,告訴你我原來一直以為你會來找我。”項凝撇過頭,許庭生沒來得及看清她的表情,她已經撐起傘走入夜色和雨幕中。

許庭生的大腦空白了大概1分鐘,然後,他掏出手機給黃亞明和付誠各打了一個電話。許庭生在電話里說:“她出現了,就在剛剛,1分鐘前,在我店裡。”

他們就都聽懂了,作為十多年來最好的朋友,他們知道許庭生這些年的情況,包括感情。

“快去追啊。”他們先後說。

“追嗎?”許庭生說。

“當然追啊,她會回來看你就說明她也捨不得啊。”

“好。”

同樣的對話進行了兩遍。

許庭生站起來,匆忙間撞倒了收銀台後面的凳子。

“乓…”

店內還在閑逛的幾個客人扭頭看向他。

“老闆,你店不看啦?”顧客開玩笑道。

這句話提醒了許庭生,他現在的生活,現在的處境,腦海里有個聲音在說:“追到了又怎樣?……跟她說什麼?拿什麼留她?……留住她,然後拖累她?”

“追到了又怎樣?”

“追到了又怎樣?”

“追到了又怎樣?”

許庭生坐下了,彷彿整個人終於被抽去了最後一絲力氣。

*******

許庭生出身在一個小縣城郊區的農村家庭,19歲的時候,因為一次意外,他失去了父親,從此這個家庭一直在困境中掙扎。

許庭生後來考上了一所師範學校,畢業以後成為了漸南市一所高中的歷史老師。

他在這個崗位上幹了4年。

在此期間,妹妹大學畢業,順利考上市國稅局,媽媽身體健康,心情愉快,許庭生償還了家裡前些年欠下的債務,然而依然拿不出一套房子的首付。

2011年的時候,許庭生27歲,大學好友邀他一起創業,經營一家小型建材公司。為了徹底改變命運,許庭生選擇了奮力一搏,辭職下海。

在許庭生辭職後的第三天,他和他一生的宿命——在漸南大學就讀大三的項凝狹路相逢。

一年後,

公司遇到困境,三個合伙人之一攜款潛逃,許庭生創業失敗,背負百萬債務。

不久後,項凝畢業,順利通過考試,成為一名小學語文教師,卻再也找不到許庭生。

許庭生就這樣從項凝的生活中突然消失。

這一階段的許庭生,其實依然懷抱着希望,依然夢想着會有成功的一天,回去找項凝,他每天都在想念,都在期待。

直到之後,他又連續兩次創業失敗。

……

2015年,許庭生再一次見到項凝是在他31歲的時候。此時的他剛過而立,但是儼然暮年,死氣沉沉,潦倒不堪。

******

那天晚上,許庭生早早的關了店門,漫無目的的在街上遊盪。

這城市有太多地方曾經留下他們一起的身影,甜蜜,歡笑,幸福,悲傷。許庭生彷彿可以看到曾經的那對人,熟悉卻又陌生,他們手牽着手,遠遠的站在那裡,對自己微笑揮手。

有一個路口,項凝曾經坐在這裡哭過。

當時許庭生說了分手,項凝坐在這裡哭,她是哭着走的,許庭生沒有追上去。當天晚上,項凝給許庭生打電話,說是哭着回去的路上丟了錢包,要許庭生陪她去找,找到了再分手。

許庭生當然知道那是假的,但是當一個曾被許多男生追逐的,驕傲慣了的女孩子願意為了你這樣撒謊、耍賴,還有什麼不能滿足?還有什麼樣的心腸不能軟化?

那天,他們一直找了很久,很久,都裝着很認真,很仔細的找,直到彼此對視,忍不住“撲哧”笑出來。

另一個路口,許庭生曾經坐在那裡哭過。

“大叔”許庭生不愛玩什麼自拍,項凝最初幾次要合影自拍他都拒絕了,她也就沒再堅持。有一次項凝上廁所,許庭生負責看包,無聊的翻看項凝的手機。

他發現項凝的手機里有一個文件夾取名叫“sweet”,裡面全是兩個人的合影,只是照片里的許庭生大多是睡著了的,或者看着別的地方,做着別的事。只有項凝看着鏡頭,把臉靠過來,笑靨如花……她偷偷拍下了這些照片,偷偷的……跟自己的男朋友合影。

那天許庭生哭的很厲害,項凝從廁所回來看見還嚇了一跳,然後,眼淚鼻涕糊一臉的許庭生硬拉着項凝自拍合影,丑得一塌糊塗。

……

許庭生走向那對人,

一輛奧迪朝他衝過來,

燈光很刺眼,他忘了閃避。

急剎的輪胎摩擦地面發出尖銳的聲音,副駕駛位置的漂亮女人在驚惶的尖叫。

許庭生感覺自己飛了起來,身體在空中,感覺到失重感。

疼痛的感覺也有,但是持續的時間很短。

然後,就是無邊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