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9章青屏閉月諸真謁
撫元洞天，雲溟洞前。
千仞青峰浸染晚霞，流雲纏著石階蜿蜒而上。
青冥色霧氣自撫元山裂隙漫出，將雲溟洞前百尺方臺籠作蜃境。
慕容汐素紗廣袖垂曳三尺，劍鋒點地時，山風恰好掀起她鬢邊青絲，露出額間一點硃砂印。
雲溟劍自鞘中脫出剎那，整座洞府忽起清越磬音。
此劍乃寒淵冷鐵淬北海寒泉所鑄，通體不過二指寬，劍身薄如冰片，卻隱有云紋流轉。
劍格處嵌著拇指大小的青玉螭紋，恰似玉蛟自深潭破水入雲，龍尾纏繞處綴著七粒星辰砂，暗合北斗天樞。
但見慕容汐右腕輕旋，劍尖挑起三寸流風，足下九宮步踏得松針簌簌。
那細若銀簪的劍鋒忽而凝出三尺劍芒，隨她旋身之勢劃出滿月銀弧，驚起滿天流雲。
暮色朦朧，其人執劍翩若驚鴻。
若此時有外人看去，必會感嘆一聲，好一幅別樣丹青，好一幅美人舞劍圖……
不知過了多久，忽聽得身後雲濤翻湧，一隻雪羽靈鶴破空而來，翅尖掃落松針簌簌。
“絮絮，如何”
慕容汐反手收劍入鞘，鶴唳聲裡捲起半幅雲袖。
靈鶴落地化作垂髫少女，揪著腰間玉佩穗子苦著張臉，囁嚅道：“主人……他是仙君新收的弟子。”
話音未落，石徑旁幾株寒蘭竟無風自動，細碎瓣兒撲簌簌捲入雲霧之中。
“嗯”
慕容汐好看的面容上雙目圓瞪，如同夜空中的一對朗星，似是極為意外。
自她甲子之前突破至真君之境，而後得授《雲溟劍訣》，撫元仙君便再未踏出過撫元洞天，何時又起了收徒之念
“何時的事”
她指尖按在劍格青玉螭紋上，好奇道：“明明半月之前我還面見了師尊，那時還沒有……”
“或許就在這幾日！”
靈鶴少女跺了跺腳，雲紋繡鞋碾碎幾片青苔。
“我方才在青屏洞外等候，見他自山巔而返，本來還在納悶，可聽他那般一說，想來便是剛剛面見了仙君……”
山風驟起，卷著慕容絮絮的腰間玉珏叮咚作響。
慕容汐稍稍點首，饒有興致的打量了少女幾眼，問道：“絮絮，你這么激動作甚”
靈鶴少女突然以手掩面：“我……我有失禮之舉，”聲音悶在兩手間：“怕是得罪了他……”
慕容汐不由失笑：“不知者不罪，無妨無妨。”
慕容絮絮天資極好，又得她全力培養，是以能在短短數百年中便進境五階。
可也正是因此，其久未入世，所以心思尚且單純善良。
聞得此言，靈鶴少女這才放下雙手，唉聲嘆氣連連。
慕容汐搖頭一笑，轉身望向雲海深處若隱若現的夕照之陽。
“可問了其人來歷是哪個世家的麒麟兒還是……”
“我沒來得及問……”
靈鶴少女抿了抿嘴，將適才青屏洞前發生的種種皆講了出來。
“陳沐……”
慕容汐喃喃自語，唇角勾起幾不可察的弧度，尤其是在聽到對方隻言片語便詐出了絮絮根底，更是撫掌輕笑，腕間銀鈴晃碎晚露。
“有趣，當真是有趣。”
三百載清修，這撫元洞天，終是起了新鮮漣漪……
……
青屏洞。
陳沐收拾好心緒，在青玉蒲團上落座，結印調息。
轉修功法可不是個能一蹴而就的事，哪怕撫元仙君與他講的再詳細，他也需細細琢磨體會，用以自身推演。
不過未等他推演多久，便聞洞府外傳來悠悠不絕風鳴。
“陳師弟可在”
陳沐揮手散去洞府禁制，起身相候。
但見青山道君含笑大步邁入，仍是那副樵夫模樣。
“青山師兄。”陳沐稽首見禮。
“我來給師弟送些東西。”
青山道君揮手間，一方冰蠶絲織就的儲物袋懸於半空，袋面隱現北斗璇璣之相。
“此中諸物，乃是《太陰月魄潮生篆經》轉修所需。”
陳沐稍一挑眉，忙稽首接過，道了聲謝後，神識掃過袋內乾坤。
只見碩大一方空域中，有七十二枚其色如月的極品靈石呈周天星斗排列，每枚靈石皆嵌有潮紋符印……
有三樽琉璃瓶盛著幽藍液體，其色如滄海夜潮……
另有九節青玉筒，以秘篆封存著《月魄導引十二重樓註疏》……
“我雖與師弟五行不同，但對師門內的水行真仙傳承多有了解。”
青山道君掐訣攝出一枚冰晶，“且看這方寒髓冰魄。”
冰晶通體晶瑩，其內似有銀蟾吞吐月華。
“轉修篆經第三境時，需將此物置於膻中三寸，以鎮太陰寒煞。”
言罷，他又指向懸浮的鎏金銅鑑：“此乃前期修行篆經的必需之物，可助你把握好其中時機，在月相由虧轉盈之際，依晷中潮紋運轉周天。”
陳沐一一點頭記下，這卻是撫元仙君沒有言及之事，或許是特地留給了青山師兄……
這時洞府內忽有潮聲漸起，原來是儲物袋中飄出一卷玉版星圖。
青山道君面不改色，並指輕點，星圖頓時化作十二枚月紋銀針。
“太陰月魄主殺伐，然本門心法重在潮生之變。”
“師弟轉修時當謹記，任脈運轉如朔望交替，督脈流轉似潮汐漲落。”
說話間，月紋銀針頻頻閃動，懸於陳沐周身大穴之上演示氣機走向。
“這是寒髓守神丹。”
青山道君又取出一枚霜色丹丸，“篆經四重後，每日望日需服此丹鎮魂，切記不可用真火煉化，當以月華露送服，持續百日，可達永效。”
“轉修期間，還需以潮音陣調和陰陽，這袋中備有三百六十顆潮生珠，每日辰時置於陣眼……”
“……”
青山道君事無鉅細，本末皆談。
陳沐從頭到尾聽了下來，只覺對此功法的最後一些陌生，也蕩然無存。
適才他還想著需要根據自身情況好好推演一番，可是現下看來，竟然無需再多此一舉了。
青山師兄，其實正是以他為底，將所有變化以及需要注意的地方統統告訴了他……“不愧是真仙傳承，不愧是真仙道統……”
長達六七萬年的演化，碧落潮生閣門人，幾乎將自家傳承吃透……
夜已至深，青山道君止住話頭，將指點向那九節青玉筒：“未盡事宜皆錄此間，師弟若遇關隘，可至後山柴林尋我。”
陳沐起身恭謹拜禮：“多謝師兄指點。”
青山道君微微一笑，伸手托起陳沐，拍了拍肩膀，言道：“我還要多謝師弟呢，師尊已經許久不曾這般高興了……”
言畢，其身大步而返，正如其大步而來，唯餘椿木氣機在洞府內流轉。
陳沐凝望案上諸物，但見月魄靈石與潮音陣紋相映生輝，恍惚間似見滄海月升之象。
他默然片刻，而後忽的起身，一揮袍袖，府門頓時隆隆閉合。
而這一閉，便是數年不曾啟開……
……
山巔，撫元散仙的目光也隨府門閉合而收起。
他抬眸遠望夜空，心緒一時複雜至極……
陳沐閉關第三天。
青屏洞外忽有鶴唳響起，隨後便見臨崖古松抖動，那雪羽靈鶴立足其上，頻頻回首，與一併而來的慕容汐言道：
“主人，看來我等來得不巧，此人已然閉關了。”
慕容汐興起而至，雖不得面見陳沐，卻也不覺敗興，輕笑道：“無妨無妨，同處一脈，總有面見之時。”
她探首張望了幾眼青屏洞外的景色，而後足下輕點，便帶著靈鶴乘雲而去。
獵獵風聲中，依稀迴響著這一人一鶴的細細碎語聲。
“就是不知這位師弟是從何界而來，師尊也沒說，人也沒瞧見。”
“主人適才還說無妨無妨，現下倒又可惜起來……”
陳沐閉關第七日。
潮生閣外，忽有十餘真君一併拜山。
這十餘真君來自浮雲四方，皆是出自盛名遠揚的名門望族，此時齊聚青州碧落潮生閣，自然是因陳沐而來。
中都玉京墟的鶴袍男子同樣隨在其中，且或許是因玉京墟格外強大，餘下真君隱隱圍攏在他周圍，一副以他為首的模樣……
而他們中的多數人，其實早在數日之前就已抵達青州。
只是為尋陳沐氣機耽誤了些功夫，發覺陳沐最後去往了碧落潮生閣，又因此緩和了幾天時間。
在他們心裡，碧落潮生閣可不是易於之宗，既然外界之修已然拜入，他們自然不會生出什么其他想法。
只是就這般潦草回去，他們也不好交差。
總要打探一下外界之修的來歷吧
正是念此，他們才稍有停頓，等集齊了相同想法的同道，便在鶴袍男子的帶領下，於今日今時，正式遞上了拜帖……
“羽闕道友……”
等待之餘，一個紫袍老者笑著出聲，袖口七枚金環叮噹作響：“經此外界之修，倒是讓老夫想起了棲凰仙子。”
“猶記得百二十年前，仙子破界而來時就已有真君之位，聲勢遠超這青州之外修，不知現如今，仙子又到了何等境界”
此言一出，眾人皆有意無意地豎起了耳朵，顯然都對這個棲凰仙子極感興趣。
鶴袍男子嘴角微微勾起，淡然道：“棲凰師妹自讓我等望塵莫及，如今正處曇華之難，著力掙脫光陰繭，直指三道境……”
“什么”
饒是眾人早有準備，也不禁震驚不已。
破界而來之時尚處玄關九叩，怎么百二十年過去，就已經到了曇華之難
難不成，其在這百餘年間，就歷經了百世輪迴
雖說坐忘塵一關最為不定，每個人的情況都不一樣，但百年時間，也太過恐怖了些。
這可比他們浮雲界於此境的最快紀錄，還要超出數倍！
眾人咂舌不語，那紫袍老者卻不好不回，搖頭感嘆道：“棲凰仙子之進展，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鶴袍男子含笑頷首，與有榮焉，頗為同意老者的說法。
此等天資，可不就是前無古人
至於日後被人超過，在他想來，幾乎也是不可能實現……
未有多時，天地間忽有青光潮湧，天幕泛起漣漪，一位青袍真君手持碧玉拂塵，率十二名執禮弟子踏雲而出，稽首道：“諸位道友聯袂來訪，蔽閣蓬蓽生輝。”
“竟是青微道友，我等有禮了。”
眾人紛紛回禮，隨即當先的鶴袍男子輕笑道：“我等貿然前來，還望道友勿怪。”
“羽闕真君說笑了。”
青微一揮拂塵，身後結界如水波漾開：“諸位道友，請。”
眾人相繼而入，沒有著急言明外界修士之事。
而青微也揣著明白裝糊塗，慢悠悠地引著眾人穿過千丈青玉廊橋，一路寒暄，一路觀賞碧落潮生之景緻。
而在引至知客殿時，鶴嘴爐中已燃上三千年份的龍涎香。
直至青煙嫋嫋，凝成九重蓮臺後，鶴袍男子這才抿了口碧髓茶，將茶盞輕輕一扣，笑道：“想來青微道友也當知曉，我等一併而來，是想見識見識那位外界之修。”
“諸位遠來辛苦。”
青微含笑頷首，坦然道：“只是不巧，那位外界修士於七日前閉關轉修功法，別說是諸位了，就連在下也未得面見。”
“哦”
鶴袍男子稍有皺眉，指尖摩挲著茶盞暗紋：“那可否告知此人來歷故界何名……”
“在下不知。”
青微仍笑著回答：“想來是雲瀾老祖無意詢問。”
此言一出，簷角銅鈴隨風而響，驚起幾隻青鸞掠過青蒼粱柱。
鶴袍男子等人的臉色漸沉，在他們心間皆是湧出一個念頭。
“是無意詢問還是無意與他們敘說……”
世人多不知曉，可他們卻是清楚，外界之修，其身上可不只是天資……
若他們只是單獨前來拜訪，此時便只能不了了之了。
不過……
眾人不約而同地端起茶盞抿了一口，藉此互相眼神交流了一番。
之所以集齊後再一併拜訪，其實為得就是此時。
碧落潮生閣是不容小覷，可他們背後的勢力同樣不差。
就算稍有不足，可他們一併作勢前來，難不成潮生閣還能一起駁了面子
紫袍老者陡然假笑出聲：“那人畢竟是入了爾潮生閣，青微道友總不能什么都不知道吧”
十餘真君目光齊凝，意欲一併施壓。
青微卻好似不覺，自顧自地垂眸斟茶。
眾人眉頭大皺，正要再出聲詢問，卻忽聞殿外有腳步聲起，側眸望去，依稀可見是兩道相仿身影，皆著青袍長衫，盡頂木冠蒼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