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雨水映著還算明亮的日光燈，如同珠簾一般，順著房簷落下。

落入葉雨薇的洗腳盆裡。

春天的雨就是這樣，不似夏天那樣爽利，也不像秋雨那般綿綿，解暑。

淋淋漓漓的春雨帶著些許寒意，總是藕斷絲連，又下個不停。

“B養的伍強，你連小孩的學費都拿，你TMD就是個畜生！”

“她又不是我小孩，關我屁事？再說了，你沒花嗎？自己管不住手還賴我？”

屋裡的爭吵還在繼續，葉雨薇對這種情況已經司空見慣。

媽媽總是會很大聲的宣洩不滿，在爭吵和暴躁中，宣洩自己的情緒。

然後再跑出來，和自己裝可憐！

真以為自己不懂嗎？

呵呵，她比誰都要清楚，媽媽離不開那個男人。

沒過多久，就如同葉雨薇料想的那樣，自己的母親從房間裡走了出來。

她先是站在葉雨薇的身後，默默抽著煙，時不時的發出幾聲嘆息。

聲調中好似包含著對生活的無奈與困苦，好像他們家裡所發生的一切，都是母親的身不由己一樣。

可真是這樣的嗎？

兩個爛賭鬼罷了，賭徒，哪有資格說什麼幸福，說什麼人生呢？

自己也是，爛賭鬼的孩子，也沒什麼可說的。

“小薇啊……”

“怎麼了，媽媽？”

“家裡出了點事，你爸他現在手裡週轉不開，上學得花不少錢，家裡面實在沒什麼錢，你的學費的緩緩，不過媽媽一定會想辦法的。”

“知道了，媽。”葉雨薇笑了笑，臉上滿是平靜。

而她的母親見她完全沒有反駁和對抗的意思，這會兒也是喜笑顏開。

“我就知道女兒懂事，額，那……等會你就出去玩吧。”

“好。”葉雨薇眯著眼睛點頭。

正常來說，她母親和伍強那個狗男人鬼混的時候，都會趕她走，這大概就是一個母親的可笑底線吧。

但伍強卻不會，他會故意弄的很大聲。

葉雨薇知道自己這個繼父的心思。

她比任何人都知道。

母親知道麼？

或許母親也是知道的，但那又怎樣呢？她的沉默，其實已經是一種程度的默認了。

“真噁心啊……我們這一家。”葉雨薇啐了一口。

端起自己的洗腳盆，把水倒進一邊的水溝裡。

從書包裡掏出一張優秀學生的獎狀，葉雨薇盯著這張獎狀看了很久很久，卻突然伸手把獎狀撕了，撕成了一片一片。

眼裡也沒有一點點的珍惜和眷戀。

“沒用的東西。”

丟掉那些沒用的東西，葉雨薇踏著拖鞋，捋了捋頭髮，朝著外面走去。

……

幾年時間一晃而逝。

青春期的少女亭亭玉立，身材婀娜，曾經的小丫頭片子，已經有了幾分大美人的姿色。

葉雨薇站在自己母親的靈堂前，表情冷漠，甚至帶上了些許嘲諷。

“伱說你做什麼不好，非要嫁給這麼一個人，這下好了，好日子沒落著幾天，自己也搭進去了。”

夜深人靜的時候，作為繼父的伍強站在靈堂裡，站在了葉雨薇的後面。

跪著的葉雨薇有所感覺。

她不止感覺到了人的靠近，也感覺到了危險，這是她在學校裡明顯感覺到過的危險。

男人粗重的呼吸，噁心的氣味，還有那即使背過身子都能感覺到的侵略性目光。

都讓葉雨薇確定了對方的身份。

而且這個時間點了，也只有他才會待在這裡。

這幾年，繼父對自己的騷擾可不止一次兩次，母親身體健康的時候，一切還能穩得住。

這也算是她那個不稱職的母親，最稱職的地方了。

畢竟，那是自己最弱小的幾年。

可母親身體不行了的那段時間，他越來越肆無忌憚了。

感覺到對方的逐漸靠近，葉雨薇猛然站起身，轉過頭與他對峙起來。

“伍強，你想幹什麼？”

“小薇，讓爸爸好好照顧你！”

伍強說著，就要朝著葉雨薇撲過來，他的眼神中滿是貪婪，急色，強烈的佔有慾不加掩飾。

可這一切如果加上一個前提，一個身份。

比如，繼父這個身份。

那所有的舉動都會變得噁心起來。

目視著伍強的靠近，葉雨薇抓起桌上的靈牌，對著伍強腦袋就是一下。

“滾尼瑪的，畜生東西，這是我媽的靈堂。”

砰！

沒有來得及防備的伍強，額頭頓時飆血。

可傷口並沒有阻止他，反而更加激發出了他的獸性，哪怕他身材短小，甚至沒有如今的葉雨薇高。

但成年男人的力量，依然不是一個未成年女孩能比擬的。

他直接住了葉雨薇的手臂，而葉雨薇也足夠狠。

她直接上嘴咬住伍強的手指，緊抓著母親的靈位，一下一下的朝著伍強手臂砸去，尖銳的稜角讓鮮血飛濺。

伍強終於吃不住痛，慘叫著後退幾步。

兩人的異動和打鬥，已經引起了一些鄰居的注意，聽到他們匆匆的腳步後，伍強立刻收斂起來。

趁著鄰居還沒有到，對著葉雨薇就是一頓指責。

“小薇，你怎麼能這樣？你現在越來越無法無天了，連你媽媽的靈位都砸……”

不知所以的鄰居們看到伍強額頭染血的一幕，聽著他惡人先告狀的話語。

再看到葉雨薇凌亂的頭髮、衣服，還有那冷漠的表情。

心裡頓時打了個突突。

有些人感覺到了什麼，有些人則沒有，他們開始紛紛指責葉雨薇，指責她不懂事，指責她鬧也不該在母親的靈堂上鬧。

對於這些評價，葉雨薇只是一笑而過，並不做任何的反駁。

她沒有力量，沒有錢，也沒有人脈。

過去的很多事情，經歷告訴她，沒有這些，一切的解釋都是徒勞的。

她只是默默的收拾東西，離開了這裡。

馬上要高中了，但是她卻沒有錢，一分錢都沒有。

母親的積蓄都用來治病，欠了一屁股債，甚至母親還沒死的時候，就已經有人來催債了。

至於伍強，呵呵……

站在街口，葉雨薇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家，看了一眼自己母親的靈堂，心中暗暗做下決定。

她要脫離這個地方，她要脫離這個家！

無論……

無論付出什麼樣代價。

……

在街上溜達一陣子，葉雨薇的腳步停留在一家網吧的門口。

她的目光停留在網吧的告示板上。

【招聘網管2800 提成】

葉雨薇站在原地遲疑了許久，終究還是走了上去。

“老闆，你們這裡招網管嗎？”

網吧老闆上下打量了一番葉雨薇，似乎有些被她身上的書卷氣和青澀感所震驚。

好漂亮的小姑娘，可是……

“小姑娘，你有沒有成年啊，網吧未成年人禁止入內的。”

“我，我成年了。”

“這樣，你把身份證拿出來我看看。”

“我身份證沒帶。”

“沒身份證我怎麼幫你？”

“我就是沒帶，等回頭我就把身份證拿回來，你先讓我入職……”

葉雨薇的語調有些不確定，也有些倔強。

可這種拙劣的演技，又怎麼可能瞞得過大人？

所以，網吧老闆只是無奈的搖搖頭：

“小姑娘，你感覺我很好騙嗎？你知不知道網吧被抓一個未成年人要罰款多少啊？最少6萬。

要是真的讓你入職了，那我這網吧還做不做了？

趕緊回去吧，你這個年紀就別動什麼歪心思了，好好上學，現在還不是你出來打工的時候。”

一番交涉，葉雨薇被網吧老闆趕了出來。

她有些不滿的回頭瞪了對方一眼。

“我自己不知道這個年紀應該上學麼？學都沒得上了，還有什麼好說的？”

葉雨薇罵罵咧咧的將雙手插兜，她靠在牆壁上，踢著腳尖，思索著還有什麼更好的賺錢辦法。

可一個剛中學畢業的學生，在面對這樣的困局時，又能有什麼辦法呢？

一路前行，一路輾轉。

她又遇到了一波人，一波往日裡她完全“看不上”的人。

幾個學校裡的精神小妹。

她們談不上什麼學習，也不如自己漂亮，整天做著一些青春期的叛逆事。

時不時的就會傳出談了幾個對象，XXX和XXX上了床。

這些人，她又怎麼可能看的上呢？

只是……

正在和幾個黃毛呆在一起的精神小妹同學們，此時正商量著去夜店的事情。

只聽其中一個帶頭的黃毛躍躍欲試道：

“男的入場費20，女的不要錢，我們這裡4個男的，5個女的，湊80就夠了。”

沒錯，黃毛和精神小妹的世界就是這樣。

80塊錢都要湊一下。

只要稍微瞭解一下就知道，底層的黃毛和精神小妹，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

他們一切都很廉價。

廉價的生活，廉價的出租屋。

廉價的身體，出租屋裡的第一次。

廉價的飯菜，13塊錢的麻辣燙。

這就是精神小妹的世界。

葉雨薇甚至知道，她們有的很小很小，就去給男朋友坐檯，甚至還把賺來的錢給她們的男朋友。

這種事情，至少稍微瞭解一下有關於這方面的犯罪，就應該知道。

她們總是會給自己找一些理由。

無知，缺愛。

但葉雨薇卻覺得，有一個理由更適合她們，那就是蠢。

她們蠢到不知道自己有多廉價。

只是如今的自己，似乎也沒有了更多的選擇……

葉雨薇跟在這幾人後面，跟著她們的腳步，第一次來到了夜店。

她看著那些走進去的同學們，又低頭打量了一下自己。

突然伸手把自己紮好的頭髮散開，然後又撓了撓，再抬起頭時，已經是一副桀驁不馴的樣子。

“一個人？”夜店門口的男人攔住了葉雨薇。

“怎麼，不行?”葉雨薇一臉的不服。

男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葉雨薇，突然笑了起來，點點頭。

“進去吧。”

就這樣，葉雨薇如願進入了這家夜店。

看著這裡的燈紅酒綠，感受著嘈雜的音樂，還有喧鬧的環境，她的心裡卻有些無悲無喜的意思。

她沒有在夜店裡玩耍，而是直接找到了這裡的服務員。

“你們經理在哪？我有事情找他。”

服務員瞥了葉雨薇一眼，表情古怪，似乎不想理會。

可葉雨薇眼疾手快，直接端起一杯酒，然後當著服務員的面，灑在了地上，最後再攤攤手。

“我沒錢。”

“你……”服務員氣笑了，可不得不說，葉雨薇的做事方式，還是那麼的乾淨利落，就如同多年後一樣。

她跟著服務員，如願見到了這家夜店的領班。

“顧哥，這個女孩要見經理，她……”

還沒等服務生說完，葉雨薇就主動走到了顧奇的面前，抬起頭，挺起的自己的胸口，開門見山道：

“你好，顧哥，我想來這裡上班。”

顧奇有些驚訝於眼前這個女孩的直白，果斷，也驚訝於她高挑的身材，和美麗的樣貌。

“你叫什麼名字？”

“我也叫葉雨薇。”

“那你有什麼要求呢？”

這個問題讓葉雨薇思考了許久，最終才緩緩開口：

“我很缺錢，給我一個住的地方，把我賣個好價錢！”

這份答案讓顧奇更驚訝了，驚訝於答案的成分，還有眼前女孩目光中的清醒。

他盯著葉雨薇看了一會兒，最終點點頭：

“好。”

……

時光易逝，一別多年。

曾經的唏噓早已被很多人遺忘，可葉雨薇自己卻不會遺忘，只有她自己知道，曾經付出了多少。

站在津城的某家露天咖啡館裡，葉雨薇穿著女士西裝，靜靜欣賞著空氣中的雨絲。

就如同當年那樣。

“葉總，這是您的奶茶。”一個略顯軟糯的聲音，打斷了葉雨薇的思緒。

她的小助理，端著兩杯咖啡走了過來。

雖然這裡的店家也可以做，但小助理更瞭解她的口味。

曾經的葉助理，如今也成了葉總，而她也擁有了自己的小助理。

今非昔比。

“謝謝。”葉雨薇輕輕點頭，一臉的淡然。

30歲的她更顯成熟穩重，畫著淡妝，骨子裡的凌厲果決，也更勝從前。

人的可塑性，從來都是極強的。

從漢、明就可以看出，一個村鎮之地的人才，只要經歷足夠的成長，便足以引領一個國家。

葉雨薇的成長也是如此。

現在的葉雨薇，在指尖公司很多人的心中，那就是成熟，穩重，大氣，和力量代表。

就如比她的小助理，便視葉雨薇為偶像。

看著自己老闆淡然美麗的樣子，小助理忍不住發出讚歎。

世界上怎麼會有葉總這樣完美的人呢？成熟美麗大方，又很有能力……

卻不知，曾經的葉雨薇，也是會發出這種感慨的：

“葉總，我們來津城幹嘛啊？”

“見兩個人，哦，或許是三個。”

“啊？”

“他們來了。”

細密的雨水模糊了視野，但小助理還是可以遠遠的看到兩大一小逐漸靠近。

隨著距離的縮短，這三個身影在她的目光中，也越來越清晰。

一個很隨意的帥氣大叔？

一個很漂亮，氣質淡雅的女人？

還有一個很甜的小女孩？

這幾人的樣子，好像……

這次，是溫暖率先開了口：

“好久不見，小葉。”

“好久不見，溫總。”葉雨薇的聲音有些觸動。

這一刻。

天空中雨絲，似乎也同意了他們的重逢。

悄悄停了下來。

雲層像是用淡墨輕描的屏風，緩緩拉開，露出了背後明亮、清澈的天藍。

陽光穿透了薄薄的水汽，將一切渲染成淡淡的金黃，萬物都顯得格外清新、乾淨。

雨過天晴的世界，充滿了寧靜與和諧，所有的煩惱和喧囂似乎都已隨著雨水流走，只留下一片清新和寧靜。

“天晴了呢。”

“是啊，天晴了。”

春天是萬物生長的時節，是一切的開端。

但春天，卻也總會經常陰雨綿綿。

被雨淋溼了不要緊，糟糕透頂也沒關係，感覺走到了人生的谷底也不要放棄。

因為糟糕透了，就不會更糟糕了。

因為走到谷底之後的每一步，都是上升了。

也因為，總會有雨過天晴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