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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疾風 

濃墨般的烽煙,緊貼着北方的天地銜接處,一道又是一道。與曠野里的積雪互相映襯,黑白分明。

拜地面上的積雪所賜,遼國劫掠者在走過拒馬河的那一瞬間,就已經被斥候發現。隨即,沿着南河岸,大大小小的烽火台,一座接一座地被守軍點了起來。凄厲的警訊,也沿着拒馬河南岸響成了一片,“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然而,結果卻正如陶大春和李順兩個在某天夜裡所說,這——,沒有用!

義武軍、振武軍、還有其他大大小小的地方勢力,紛紛躲進高牆之後。易州、定州、深州、乃至更遠的滄州,刺史,縣令、縣尉們將大門緊閉,死活也不敢露頭。

只苦了邊境地域的百姓,臨近年關,禍從天降。家中所有積蓄瞬間被洗劫一空不算,其中來不及逃進深山的年青力壯者,還被遼軍像螞蚱一樣那繩子捆成串,拖着馬背後,跌跌撞撞朝北方押解。

到了幽州,他們就會被按照年齡、體力、性別和長相,分類發賣。然後變成當地契丹人,或者漢人官員的家奴。其中絕大多數最後都會活活累死在陌生的土地上,永遠沒有再度返回故鄉的可能。

按往年的常規,遼國劫掠者在緊鄰邊境的地域殺上一通,搶到了足夠的錢糧,抓到了足夠的奴隸,很快就會心滿意足退兵。然而,這一次,情況也有些不太一樣。

儘管有些大漢國的節度使從遼國高官那邊早就得到了通知,此番南下打草谷,不會變成兩國之間的大戰。儘管某些大漢國的地方官員已經給打草谷的遼國將領送上了厚禮,表達了自己的慰問之意。已經過了河的遼國兵馬,卻根本滿載而歸的意思。反而狠下心來,開始挨個掃蕩那些聯盟自衛的堡寨。

比起鄉間毫無組織的普通村落,這些聯盟自衛的堡寨,抵抗力和抵抗意志都相對強悍。在花錢買平安的懇求一次次被拒絕後,寨子里的莊戶們,斷然拿起的刀槍。

然而,整體上還是以務農為生的莊戶們,又怎麼可能打得過職業強盜?很快,寨牆便被攻破,房屋便被點燃,所有不肯束手待斃的人,都被一刀砍成了兩段。

從易州到定州,從河間再到深州,一處處堡寨被迅速攻破,一股股地方勢力被連根拔起。無數平素威名赫赫的“英雄豪傑”,在短短半個月時間裡,被掃蕩殆盡!

然而,同樣的事情發生多了,總會出一兩個意外……

定州西南,太行腳下,連綿起伏的丘陵之間,兩支打着遼國旗號的兵馬,在雪地上迤邐而行。

領軍的主將理所當然是契丹人,姓耶律,名赤犬。副將則為契丹漢軍的一名指揮使,姓韓,名德正。

二人長相極為相近,身高相似,年齡大小也差不多,如果不是因為穿着兩種樣式截然不同鎧甲,尋常人真的會把他們當作一對孿生兄弟。但是,穿上了鎧甲之後,卻沒有人再敢認為他們彼此之間血脈相連。

契丹人和漢人不可能是親兄弟。儘管連續三任遼國皇帝,都賭咒發誓,他會對天下子民一視同仁。但誓言這東西,向來是聽聽就算了,誰若是當真才傻。如今的大遼國,除了韓氏之一家外,其他漢人依舊是沒有資格跟契丹人比肩同列。哪怕是做了當朝尚書,依舊是“機密之事不得與聞”。

不過凡事總有例外。就像韓知古的後人,從來就沒被契丹皇帝當作漢人。事實上,今天負責領兵這兩位將領,也的確是一對雙胞胎。

耶律赤犬的父親耶律寶才,原本為大將軍耶律留哥的馬童。因為多年來伺候主人盡心,被耶律留哥破格提拔為一名將軍。只可惜他沒有享受榮華富貴的好命兒,才當了將軍不到兩個月,就死在了一場規模不大的遭遇戰中。只留下一個新婚沒多久的妻子,和一座空蕩蕩的宅院。

為了不讓麾下這個忠心耿耿的奴僕絕後,耶律留哥便想給他過繼一個子嗣。恰巧韓匡嗣的五弟韓匡奇,新得了一對孿生兄弟。所以乾脆,就直接派人去接了過來。

那韓匡奇雖然捨不得,但也不敢破壞韓氏與耶律氏之間的“友誼”,只能雙手將其中一個兒子奉上。

之後十七八年里,韓匡奇的官位,隨着幽州韓氏一路水漲船高,耶律寶才的妻子也沒有再改嫁。兩家的關係,居然越走越近。這對孿生兄弟,也非常幸運地,在同一做城市裡相伴着長大。並且一個做了契丹軍的小將軍,一個做了漢軍的指揮使。

常言說得好,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這回大軍南下“打草谷”,南院樞密使韓匡嗣跟耶律屋質請示過後,乾脆就把這哥倆歸做了一路。讓他們互相配合,共同進退,共同把握這一次難得的歷練機會。

“要我說樞密大人此舉純屬多餘,他不把咱倆放在一路,咱們兄弟就能生分了?”對於長輩們的好心,耶律赤犬卻不太領情。一邊轉動着腦袋觀賞連綿起伏的雪景,一邊撇着嘴抱怨,“像這種堡寨,有一個漢軍都,就已經是高看他們了。根本用不到一個營的兵馬。現在卻讓你帶着一個營,我帶着一百騎,簡直就是拿大砍刀宰雞,純粹浪費功夫!”

“大哥,噓——。”韓德馨快速豎起手指在嘴唇邊,做噤聲裝。“你別多說。我估計三伯父派咱們倆一起來,主要是想求個穩妥。畢竟若是能活捉了那個人……”

“不過是一個漢狗,舉手之勞爾!等會兒你只管看着好了,我給你演示一下什麼叫一鼓破賊!”耶律赤犬撇撇嘴,大聲打斷。絲毫不顧忌自家弟弟和周圍漢軍將士的感受。

“他若是敢出來野戰,當然大哥可以一鼓擒之!”韓德馨的修養非常好,笑了笑,非常委婉地說道,“可他要是龜縮在堡寨裡頭不出,這搭雲梯、做撞車等雜事,總也不能勞大哥您親自動手!”

“你說得也對!”聽韓德馨說得順耳,耶律赤犬笑着點頭,“那咱倆就說好了,攻堅的事情歸你,野戰歸我。若是有了斬獲……”

“老規矩,哥大,哥先拿!”韓德馨想都不想,痛快地表態。

“行!不過你放心,我至少給你留一半兒。我不會像別人那樣,把你們這些漢兒另眼相待!”耶律赤犬毫不客氣地接受了對方的好意,搖晃着身體,顧盼生姿。

周圍的漢軍士卒聽得心裡發堵,卻誰也不敢開口說話。大遼國的規矩就是這樣,無論出兵和出力多少,只要是契丹軍和漢軍並肩作戰,戰功和戰利品,絕大部分就得歸前者。像耶律赤犬這樣,還肯給漢軍這邊留上一小半兒的,已經非常難得。若是換了別人,大夥恐怕連口“湯水”都喝不到。

周圍的契丹士卒,對兩位小將軍公開達成的“分配方案”,也不太滿意。雖然他們名為一營,實際正兵人數還不到一都。但戰鬥力,卻從來不能以人數來算。八十幾名契丹騎兵拉開陣勢,足以將十倍的漢軍撕成碎片。況且每名正兵身後,還帶着一名同族的輔兵和一名打草谷?

“唉——”一名漢軍十將,看了看身後雪地上的腳印,偷偷地嘆息。路,是自己走的。一步跟着一步,都在自己身後留着呢。走到這個份上,怪不得別人。

“哼!”一名契丹隊帥,對着周圍瓦藍瓦藍的天空,低聲冷哼。同時心中默默發誓。“等回頭,一定要到惕隱那裡告上一狀,讓這姓韓的小子滾回他自己家中,把小將軍位置讓出來!他算哪門子耶律氏子孫?想當初有耶律留哥護着他,這血脈亂也就亂了!如今耶律留哥已經倒了架子,憑什麼還讓他佔著本該屬於耶律伯尼古部的地方?”

注1:遼**制一直在演變,前後變化極大,還有實職和虛職的區別。書中為方便讀者,取最簡單的一種。十人為隊,設十將,十隊為一都,設都頭,五都為一營設指揮使,五營為一軍,設都指揮使,10軍為一廂設都指揮使。節度使轄左右兩廂。其中契丹軍職還隨所在部落實力而變化,有的部落總計只有幾百人,各級將領形同虛設,官比兵多,官居將軍手下也沒幾個人。

注2:耶律,契丹人原本沒有姓氏,只有部族和名字。後受中原文化影響,迅速自己取姓。又因為英雄崇拜等原因,導致大體上只有耶律和蕭兩個姓氏。其他孫、李等,則為中原皇帝賜姓。韓則為中原外來。後三姓所佔比例都極小。

注3:韓知古的家族,最初在遼國地位並不高。所以婚嫁和交往,也多為耶律氏和蕭氏的旁支。後韓氏因為韓知古、韓匡嗣父子的“傑出貢獻”,迅速飛黃騰達。其家族婚嫁和交往,便迅速靠近契丹上層。

注4:韓知古有11個兒子,韓匡嗣排行第三。所以子侄輩兒以三伯父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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