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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疾風 

“埋伏,前面有埋伏!”耶律赤犬兩眼瞪得滾圓,聲音因為緊張和寒冷而變得斷斷續續。

在路上,他想得全是如何將李家寨一鼓而下,自己如何帶領着眾契丹武士耀武揚威,如何將被擊敗的敵軍將士盡情地羞辱,卻萬萬沒有想到,對方居然敢主動迎擊!

“敵襲——敵襲——”“敵襲——敵襲——”最靠近樹林的眾契丹武士和幽州漢兵們,也紛紛回過神來,一邊撒腿向後跑,一邊扯開嗓子大聲驚呼。

與耶律赤犬一樣,他們自打衝過封凍的拒馬河之後這十多天里,也習慣了對手躲在院牆後瑟瑟發抖。誰也未曾設想過,居然還有人敢在行軍路上伏擊他們!

“別跑,整隊!就在這裡整隊——!”幾個幽州漢軍都頭反應速度比普通兵卒稍快,一邊叫喊着,一邊朝周圍的退下來的弟兄拳打腳踢,逼迫後者轉身接戰。

“取兵器,趕緊去馬背上取兵器!”臨近的契丹十將和都頭們,則鬼哭狼嚎地大聲提醒,試圖藉助幽州漢軍的犧牲,來換取扭轉戰局可能!

“一起上,一起上,列陣攔住他們,列陣攔住他們!逃命者當場誅殺,家人過後找出來連坐!”耶律赤犬的坐膀右臂,都頭蕭秣鞨拎着根剛剛從雪地里撿起來的樹枝,劈頭蓋臉朝輔兵和打草谷們身上亂抽,逼迫他們去幽州軍身後,以血肉之軀組成第二道防線。

“契丹武士,契丹武士退後取兵器!”耶律赤犬終於受到提醒,抽出一把大鐵劍,在馬背上奮力揮舞。“其他人,頂上去,全都頂上去。我大遼,無往不勝!”

一輪,只需要那些幽州軍和雜兵們能撐過一輪。

只要取了兵器在手,契丹武士就可以迅速投入戰鬥,砍瓜切菜般,將來襲的鄉勇盡數砍翻。

小半柱香,頂多支撐小半柱香。

對於四百上過戰場,訓練有素的大遼幽州軍來說,這應該不是問題!畢竟,他們早就習慣了刀頭舔血,而對方,不過是一群剛剛放下鋤頭的農夫!

十息,如果堅持不了小半柱香時間的話,十息,也勉強夠用!

只要能令對面鄉勇的攻擊速度稍稍遲滯,武裝起來的契丹勇士,就可能將他們全殲於此。

來襲的鄉勇數量不過五百出頭,而大遼這邊,五百幽州軍、一百輔兵,再加上一百多名打草谷,人數已經接近他們的兩倍。

雖然,雖然那些輔兵和打草谷手裡,此刻只有切肉用的短刀,捆行李的繩索,和挑乾糧的木棒。

雖然,雖然幽州軍將士們的鎧甲、弓箭和長兵,此刻還都馱在馬背上!

“我大遼——”韓德馨圓睜着雙眼,臉上寫滿了瘋狂,“我大遼沒有後退之兵,頂上去,頂上去啊,後退者死!”

“頂上去,頂上去!”

“整隊,整隊,後退者死!”

“一起上,一起上……”

周圍的回應聲,嘈雜而又緊張。

幽州軍、契丹輔兵、契丹打草谷,揮舞着切肉用的短刀、木棍、或者臨時從雪地里掏出來的石頭,不停地朝對面張牙舞爪。

對面來的是一群剛剛放下鋤頭的農夫!

農夫應該膽子都很小。

農夫應該都缺乏作戰經驗。

農夫應該看不出這邊軍陣的虛實……

他們叫喊着,期盼着,蹦跳着,咋呼着,就像一群公雞豎起了脖頸處的羽毛,希望對方可以把自己當成獅子!

然而,現實卻比地面上的積雪還要冰冷。

從樹林里殺出來的伏兵走得不快。

因為地面太滑的緣故,他們甚至在有意壓低了速度,以免某個人滑倒後,影響自家整體的隊形。

他們的走在最前方的那一排長槍兵,分明早就可以發起衝鋒。但是,他們卻控制住了隊伍內所有人心中的殺戮**,只是瞪圓了憤怒的眼睛。

他們以無比“緩慢”的速度,在樹林邊緣匯聚在一起、調整隊形,然後繼續向前推進。果決,乾脆,像一群幽靈般,無聲無息。

“殺!殺殺!殺殺殺殺!”站在最前排的幽州軍戰兵,被無聲的壓力刺激得頭皮發乍,一邊揮舞着參差不齊的兵器,一邊大聲朝對方示威。

“殺,殺,殺,殺!殺殺殺殺!趕快轉身,不準過來,轉身,我們保證不追你們!”緊跟在戰兵身後的幽州軍輔兵,聲音裡頭已經帶上了明顯的顫抖。

“阿巴亥,阿巴亥,烏賀,烏賀,烏賀勒!”被逼着上前堵槍鋒的契丹輔兵和打草谷們,也大叫着,用腳從地上不停地踢起雪沫,以圖干擾對方的視線,給自己這邊爭取更多的時間。

只需要幾個呼吸。

只需要幾個彈指。

只需要幾個剎那。

風從背後吹來,白色的雪沫籠罩住整個遼軍隊伍,在落日的餘暉中翻滾,五彩繽紛,如夢似幻。

對面走來的鄉勇們依舊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對面走來的鄉勇們依舊繼續向前推進,推進。,

對面走來的鄉勇們無聲無息地穿過了雪沫,穿過了五彩繽紛的幻境,槍桿灰黑,槍鋒閃爍着白色的冷光。

“吱——!”

寂靜,在槍鋒徹底穿透幻境之後的一瞬間,忽然被一記冷酷的短笛打破。推進在第一排五十桿長槍,忽然奮力前刺,整齊得宛若猛獸合攏了牙齒。

五顏六色的雪沫,瞬間變成了粉紅色、飄飄蕩蕩,扶搖而上。

幻境瞬間粉碎。

紅霧翻滾,血漿一道道竄起,下落,接二連三。

白色的冷光在奪目的血漿中迅速回收,擋在槍鋒前的二十多名幽州軍慘叫着栽倒。剩下僥倖未被刺中或者只是受了輕傷的幽州軍,大約還有四十餘人,迅速轉身,撒腿便逃。

沒來得及披甲,沒來得及持盾,手裡只剩下一把割肉小刀,對上列陣而前的如林長槍,無異於螳臂當車。

螳臂當車,好歹內心深處還有憤怒和勇氣做為支撐。而被逼着堵路的幽州軍心裡,除了恐慌之外,卻什麼都沒有!

他們甚至,連轉身逃走的機會都沒剩下。站在第二排的幽州軍兵卒,眼睜睜地看着前排的自家袍澤被刺中,眼睜睜地看着僥倖未被刺中或者只是負了輕傷的前排袍澤倒卷而回,卻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怎麼辦。

按照平素訓練和戰場上的要求,他們此刻應該上前補位,補全戰死者的位置,將迎面推過來的鄉勇堵住,一個接一個殺死。

而不趁手的兵器和血淋淋的現實卻告訴他們,上前一步,必死無疑!

“吱——”又是一聲短促而凄厲的笛聲。

所有難題都迎刃而解。

成排的槍鋒再度奮力前刺,刺中逃命者的後背,刺中發獃者的前胸。刺穿被凍硬的衣服,刺穿被凍麻木了的皮膚,刺穿皮膚和肌肉和骨頭,將骨頭後的內臟瞬間攪了個稀爛!

粉霧蒸騰,紅光飛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