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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少年 

“元長,你帶兩個營的步卒,跟上去,護住楊光義的後背。”韓重贇的眉頭挑了挑,迅速調兵遣將。

“是!”右廂都指揮使李京高聲答應,隨即帶領一千名精銳緊追騎兵的腳步。

“王朴、周良,你們兩個各帶一個營,尋機進攻敵軍兩翼。令其騰不出手來為彼此提供支援。”目光從躍躍欲試的眾將佐臉上掃過,韓重贇又找出了兩個當初曾經與鄭子明並肩作戰的舊人,果斷吩咐。

“末將遵命!”被點了名字的兩名指揮使迅速抱拳施禮,轉身跑向自家嫡系隊伍。隨即,揮舞着兵器沿山路兩側沖向了敵軍。

“其餘所有人!”韓重贇深吸了一口氣,聲音變得更加高亢,“跟着我,直搗敵軍帥旗。寧將軍在山上盼着咱們,咱們不能讓他失望!”

“殺賊,殺賊——”將士們扯開嗓子,齊聲高呼。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對勝利的渴望。

對虎翼營的“老人”來說,小胖子將軍是自家兄弟,自家兄弟被人欺負了,大夥自然要替他打回來。對於最近半年才補充進虎翼營的“新兵”而言,小寧將軍則是一個傳奇。能與傳說中的小寧將軍並肩作戰,是他們求都求不來的榮幸。

“殺賊,殺賊——!”一股烈酒般的熱潮瞬間從心頭滾過,韓重贇也跟着大夥喊了一嗓子,隨即用力磕打馬鐙。

一別經年,兄弟們終於將要重聚了。

這一年多來,鄭子明三個字,響徹太行山東西兩側。而自己,韓重贇,還有好兄弟楊光義,雖然名聲不及小胖子響亮,但真實戰績,卻未必就輸於他。此番重聚,一定要比一比,兄弟三個到底誰成長得更快,誰的本事提高更多!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受到威脅的幽州軍,迅速以鼙鼓聲回應。三千餘名剛剛恢復了些許體力的兵卒,在都頭、副指揮使、指揮使的推搡下,勉強列出了一個偃月陣形。在偃月的底部,則又連接起一個巨大的方陣。六、七千名四肢酸軟,高燒不退的病患,都藏身於方陣當中。每個人手裡都被塞了一把橫刀,以便他們在關鍵時刻自保,或者自殺殉國。

料峭的山風,卷着殘雪粒子,從兩軍之間迅速滾過。早春的陽光,被半空中的雪粒子交相映射,剎那間,竟然呈現出繽紛七色。赤橙黃綠青藍紫,飄飄蕩蕩,起伏不定。

策馬沖在最前面的楊光義被半空中突然出現的七彩流光,晃得微微一愣。旋即,再度舉起長槍大聲疾呼,“壓住速度,壓住速度,不準比我快,也不準比我慢。”

“壓住速度,保持隊形,小心坐騎腳下!”隊伍中的十人將,迅速將他的呼聲變成軍令,進而貫徹到整個騎兵隊伍。

山路崎嶇,並且路邊有殘雪未消,其實不太適合大規模騎兵展開。但對於身材相對矮小的室韋良駒來說,只要別將速度提高得太快,就輕易不會出現人仰馬翻的情況。而虎翼軍賴以成名的密集騎陣,恰恰追求的不是速度。因此,這支騎兵的戰鬥力雖然受到了地形的制約,卻依舊行列整齊,氣勢驚人。

“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馬蹄聲交相落下,聲音宛若奔雷。

“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群山之間,回聲連綿不斷。

腳下的山坡開始微微顫抖,山坡上的殘雪開始微微顫抖,殘雪之間的枯草、樹榦、岩石,顫抖,戰慄,起伏不定。轉瞬過後,天空,白雲,兩軍之間的七色流光,也迅速跟着顫抖了起來,剎那間,地動山搖。

趕了整整一上午路,又累又餓幽州兵卒們,被震耳欲聾的馬蹄聲,敲得臉色煞白,兩股戰戰。他們剛剛把鍋架上,還沒來得及喝一口熱乎水。他們丟棄了大部分武器輜重,手頭所剩部分,已經支撐不起一場硬仗。他們當中絕大多數,都染上了風寒,只是,只是強撐着沒有倒下而已。他們,他們卻即將用自己的血肉之軀,來抵擋巨蟒般壓過來的澤潞鐵騎。

“盾牌手,上前五步設立盾牆!長槍兵,上前三步,下蹲,將槍身架在盾牌之上!”正當眾人驚慌失措之際,韓匡美聲音又響了起來,從容,鎮定,令人聽了之後,肚子裡頭就立刻有了主心骨。

“盾牌手,上前五步設立盾牆!長槍兵,上前三步,”

“盾牌手,上前五步設立盾牆!長槍兵……”

“……下蹲,將槍身架在盾牌……”

眾親兵扯開嗓子,將命令一遍遍重複。唯恐弟兄們聽之不見。

數百名手持盾牌的兵卒,拖拖拉拉向前走了幾步,陸續將盾牌豎起,在偃月陣兩個月牙之間,組成了一道凹凸不平的盾牆。長槍兵磕磕絆絆地跟在盾牌手之後,蹲身,架槍,寄希望憑藉密密麻麻的槍鋒嚇阻敵軍的戰馬。每一雙憔悴的眼睛裡,卻都充滿了無奈與驚恐。

韓匡美自己,顯然也不看好盾牆與槍林這一組合的效果,很快,又將另外一個兵種調派到偃月陣的正中央。“弓箭手,整隊,整隊,帥旗正前方整隊。挽弓,斜上方一根手指,預備——射!”

“嗖——”數百支羽箭,騰空而起,宛若一大群撲食的烏鴉,掠向越來越近的騎兵。精鋼打造的箭簇,倒映出一排排冰冷的日光。

“噗嗤……噗嗤……”箭簇射進**的聲音不絕於耳,紅霧在騎兵的隊伍當中瀰漫。然而,令韓匡美瞠目結舌地是,臆想當中敵軍人仰馬翻的情況卻沒有出現。只有極少數幾隻室韋馬,悲鳴着脫離了騎兵隊伍,竄向了山坡兩側的雪野。其餘澤潞騎兵,竟然將彼此之間的距離縮得更近,肩膀貼着肩膀,手臂擦着手臂,高舉過頭頂的橫刀,依舊茂密如林。

“上箭,上箭,瞄準戰馬,儘力瞄準戰馬!”不愧為久經沙場的老將,短短兩個彈指之後,韓匡美就判斷出了問題所在。扯開嗓子,狂吼着做出調整。

澤潞騎兵都披着鎧甲,雖然看不出質地,但從自己這邊第一輪羽箭攢射所取得的戰果上來看,鎧甲做工相當精良。而草食牲口喜歡群居的天性,又令戰馬本能地選擇追隨隊伍。只要背上的主人沒有從鞍子上掉下去,哪怕已經氣息奄奄,戰馬也會馱着他繼續緊跟身邊的袍澤。

“保持隊形,保持隊形!用盾牌護住坐騎,護住坐騎!”韓匡美將身體俯在馬脖子上,同時豎起手肘,儘力用掛在大臂上的騎盾,替戰馬遮擋流矢。

兩個彈指的時間雖然極為短促,室韋馬雖然不以速度見長,可就在韓匡美努力判斷的敵情的功夫,楊光義已經帶領騎兵,將敵我雙方之間的距離,縮短到了只有五十步。二人按照以往的作戰經驗,只要大夥再繼續向前沖三十步左右,敵軍的羽箭,便對騎兵構不成威脅。

“射!”“射!”“射……”韓匡美揮舞着寶刀,大聲叫喊。他身邊的親兵扯開嗓子,不停地重複。一片瘋狂的叫喊聲里,第二輪羽箭掠過幽州長槍兵的頭頂,嘈嘈切切。

“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三百九十餘匹戰馬以相同的節奏奔行,蹄聲驚天動地。,

“嗖嗖……嗖嗖……嗖嗖嗖嗖……”羽箭掠過三十步的距離,射入騎兵隊伍,帶起一團團紅煙。

紅煙瀰漫,跑在最前三排的六七戰馬,悲鳴着卧倒在地,將背上的騎兵遠遠地摔了出去,筋斷骨折。

“繼續射,繼續射,射馬,射馬!”韓匡美的聲音伴着親兵們的大嗓門,在偃月陣上空回蕩。信心十足,氣焰熏天。

“嗖嗖……嗖嗖……嗖嗖嗖嗖……”更多的羽箭掠過幽州軍槍兵的頭頂,不停地從澤潞騎兵的隊伍里,帶起一條條生命。

澤潞騎兵最面五排,很快就被砸得百孔千瘡。第六、第七、第八排騎兵也受到了羽箭摧殘,變得向犬牙一樣參差不齊。然而,從第九排開始,卻絲毫不為凌空飛來的羽箭所動。將士們俯低身體,用左臂上的騎盾護住戰馬的脖子,雙腿輕輕地夾住馬腹,踏着袍澤的屍體和鮮血繼續向前推進。

“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馬蹄聲交相落下,雷聲連綿不斷。

“嗖嗖……嗖嗖……嗖嗖嗖嗖……”羽箭如織,奏響死亡的樂章。

“繼續射,繼續射,射馬,射馬啊!別停下,不要慌!”韓匡美的聲音,與親兵們的大嗓門混在一起,隱隱地帶着幾分焦灼。

雙方的距離已經不足二十步,澤潞騎兵,卻依舊在繼續向前推進。他們的隊伍,就像一根粗大的竹竿,被削去了整整一截之後,剩下的部分,卻依舊銳利如初。

“嗖……嗖……嗖嗖……”弓箭手調整箭桿的角度,盡量讓羽箭既能夠危險到對面的騎兵,又不會誤傷自家的盾牌手和長槍兵。

交戰雙方的距離越近,這個動作的難度越大。而不到二十步的距離,對於戰馬來說,已經是咫尺之遙。就在漫天的箭雨中,澤潞軍虎翼營副都指揮使楊光義猛然直起了插滿羽箭的身體,長槍陡然偏轉,“跟我來,踩死他們!”

“踩死他們,踩死他們!”一張又一張年青的身軀,從馬背上直了起來。刀尖斜指,左腿輕輕刺激馬腹。

整個隊伍,貼着幽州軍的盾牆和槍林轉彎,巨蟒翻身。在韓匡美和他的爪牙們做出任何反應之前,撲向了偃月陣毫無遮擋的右翼。

剎那間,“月牙”崩碎!

馬蹄過處,屍橫遍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