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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虎狼 

“啪!”“啪!”兩頁紙與地面接觸的聲音,無論如何都算不上重。,:。卻宛若兩聲驚雷,將郭威和鄭仁誨二人同時驚醒。

“算了,該來的,擋也擋不住,不如隨他去!”郭威輕輕搖了搖頭,苦笑着揮手, “來人,召衙內親軍都指揮使。”

“是!”‘門’外有人答應一聲,快步離去。郭威又笑了笑,將面孔轉向鄭仁誨,“讓大兄‘操’心了。既然符家點名道姓要把‘女’兒嫁給君貴,就‘交’給君貴自己處理去吧!他也老大不小了,咱們這些當長輩的,總不能事事都替他做主!”

短短不過半柱香時間,他好像又老了四五歲。鄭仁誨看得好生心痛,斟酌了一下,小聲道:“君貴向來是個懂事的孩子,他應該分得清楚輕重。”

“懂事也好,不懂事也好,今天無論他如何選擇,老夫都會支持!”郭威再笑,站起身,輕輕活動胳膊和脊背,好像剛放下了千斤重擔一般。

“你是說即便他選擇跟符家聯姻……”鄭仁誨被郭威突然間的態度轉變,‘弄’得滿頭霧水。也跟着站了起來,滿臉緊張地追問。

如果郭榮選擇迎娶符贏,就說明了他早已有了野心,不甘於在把自己利益,放置於郭家的整體利益之下。這種時候,作為一名合格的諸侯,郭威需要乾的事情,絕不該是聽之任之。而是迅速剝奪分配給郭榮的所有權力,然後將其嚴加看管,甚至悄悄處死。否則,以郭榮的本事,不難成為下一個李世民,或者李嗣源。

然而,沒等鄭仁誨將自己的擔心說出來,郭威已經笑着擺手打斷,“如果他選擇迎娶符氏,老夫就向朝廷推薦他,出任安國節度使,出鎮邢州。反正老夫先前就有過打算,在青哥長大之後,讓君貴自立‘門’戶。現在放他走,不過是提前了幾年而已。不會令自家傷筋動骨!”

“這……”鄭仁誨愣了愣,無言以對。

郭威所說的,也許是最好的解決方案,雖然短時間內,會令郭家的實力受到一些損害,長遠角度,卻等同於徹底消除了義子和親生兒子爭奪繼承權的隱患。哪怕郭威將來沒等兩個親生兒子成年,便已經撒手塵寰。萬一郭家受到外部力量的攻擊,念在郭威當初的提攜扶持之恩的份上,郭榮有絕對義務向郭家提供支持。否則,必將會受到天下豪傑的鄙夷。

只有站在郭威身邊的人,才知道他做出這樣的選擇,是何等的艱難。親手培養出來的將帥之才,沒等從其身上收穫足夠的回報,便要讓其自立‘門’戶。親手打造的寶刀,沒等用它來殺敵,就要徹底脫離掌控。從此,父子變成了同僚,心腹變成了盟友。如果哪天彼此之間的利益發生成衝突,曾經做人父親的,還需要平心靜氣地跟曾經的兒子討價還價,甚至主動做出讓步……

“他是我郭威的義子,我郭威親手培養起來的千里駒。哪怕他將來實力和地位躍居青哥和意哥兩人之上,依然改變不了,他出身於我郭家的事實!”好像在解釋給鄭仁誨聽,又好像是在給自己打氣,郭威用手扶住桌案,低聲說道。

“這些年,父子反目,手足相殘的事情,咱們已經見得太多了。”不待鄭仁誨接茬,笑了笑,他繼續低聲補充,“大兄!夠了,已經足夠了。咱們每次笑話別人,把好端端的家變成了虎‘**’狼窩,一家子互相撕咬。咱們自己,又何必做自己曾經笑話過的人?夠了,這些年,死的人已經夠多了,流的血也夠多了。我郭家雀兒這輩子未必能做出什麼豐功偉業,至少可以做到,自己不變成虎狼,自己家裡不血流成河!”

“文仲雄才大略,當世無人能及!”鄭仁誨後退半步,站直身體,然後恭恭敬敬向郭威施禮。為了那句不做自己曾經笑話過的人,也為了那句“死的人已經夠多”。

從朱溫篡唐到現在,已經整個過去了四十三年。這些年來,無數英雄橫刀立馬,殺得大地上白骨累累,卻沒有一個英雄,像郭威這樣,對殺戮產生了倦意。更沒有一個英雄,在尚未老去之前,心甘情願地將新的英雄扶上馬背,而不是出手扼殺。

李克用做不到,朱溫做不到,劉知遠同樣做不到。這需要山一般巍峨的人品,海一般寬闊的‘胸’懷,朱梁的開國皇帝沒有,後唐的兩代帝王沒有,劉漢的開國之君同樣不曾具備!

“大兄又何必誇我!”郭威的聲音,在書房中再度響起,隱隱帶着幾分慶幸,“我一見符老狼的信,就開始猜忌君貴,本身就已經落了下乘。若不是忽然想起了君貴她姑姑當年相待之情,也許真的就被秀峰給說動了。零↑九△現在回想起來,真是好險,好險!”

“世間之難,莫過於克己!”鄭仁誨又拱了下手,帶着滿臉欽佩搖頭。

涉及到繼承人的選擇和下一代的安危,哪個做父親的,也做不到心中不起任何‘波’瀾。但在‘波’瀾的推動下拔刀大殺四方,是一回事;最終克制住了‘波’瀾,恢復了心‘性’清明,則是另外一回事。後者,無疑別前者更為可貴,更令人佩服。

“若是將來郭某心生悔意,還請大兄提醒我,切莫忘了今天!”郭威抬手抹了下額頭上的汗珠,繼續低聲補充。

“只要一息尚在,必不敢辱命!”鄭仁誨收起笑容,正‘色’回應,彷彿接下了千斤重擔。

話音落下,老哥倆忽然相視而笑。一瞬間,心情都覺得無比輕鬆。

“那大兄你,可是得要多活幾年!”郭威忽然有了開玩笑的‘精’神頭,看着鄭仁誨臉上的皺紋說道。

“放心,沒看到你將那些所謂的英雄豪傑挨個踩在腳下,鄭某捨不得去死!”鄭仁誨點點頭,大笑着承諾。

這才是郭威,他鄭仁誨輔佐了十數年,所熟悉的郭威。野心勃勃,卻不失善良。老謀深算,卻堅守做人底線。與他相比,什麼鷂子瘋豺,什麼白馬老狼,全都是一群茹‘毛’飲血的禽獸爾!

老哥倆談談說說,不知不覺,時間過得飛快。眼看着夜幕將至,‘門’外終於傳來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

緊跟着,郭威的義子,衙內親軍都指揮使,選鋒營指揮使郭榮,手裡持着一個‘插’滿蠟燭的青銅燭台大步而入,“阿爺,您找我?孩兒剛剛出去清點倉庫,不在家中,所以才未能及時趕回來。失禮之處,還請阿爺勿怪!”

“不怪,不怪,你每天都忙的要死,為父看得到。怎麼可能故意挑你的理兒!”郭威的視野,被燭火照得一片光明。擺擺手,笑着起身去接義子手裡的燭台。。

“小心,這幾支蠟燭剛剛點起來,芯子有些涼,容易爆出燭‘花’!”郭榮將手向旁邊躲了躲,大聲提醒,“您老坐,讓我來。又不是什麼重東西。如果重,我就讓親兵幫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