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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長纓

“在,大帥正在跟王宣徽探討軍務!”剛剛從中軍帳內“逃”出去的親衛隊長張直像久旱的禾苗盼到了甘霖般,用顫抖的聲音回應。

“不用通稟了,進來吧,我隔着這麼遠都聽見你的聲音了!”郭威衝著王峻搖頭而笑,隨即朝門外大聲吩咐。

王峻雖然不高興自己在跟郭威探討事關將來的大計之時被人打斷。但是也沒有辦法阻止柴榮來拜見自家養父,只能訕笑着向郭威拱了下手,然後宣布告辭。

“王伯父也在,正好,我這裡有一件利器,勞煩您老也幫忙給點校一二!”柴榮拎着一把半人高的木製器具大步入內,恰恰跟王峻迎面碰了個正着,連忙躬了下身,笑着挽留。

“不看了,君貴請自便。王某是官,不干涉武事。”王峻卻沒有任何心情再浪費自己的時間,搖搖頭,笑着着加快了腳步。

柴榮早已經習慣了他的狂傲,也不為怪。非常禮貌地停在了原地,先目送此人的身影出了中軍帳,然後才有走向郭威,笑着將手裡的木製器具擺在了帥案上,“恭喜父帥,大軍未抵汴梁,途中又得一征戰利器。”

“這是何物?莫非,莫非……是連,連弩?”郭威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了過去,緊緊盯着柴榮所獻的木器,聲音以為激動而變得有些沙啞。

只見此物以白蠟木為身,檀木為弰,鐵為登子槍頭,銅為馬面牙,鹿筋扎絲為弦。長四尺兩寸余,寬近兩尺。正中央橫着一個木板,上刻四個凹槽。凹槽末端外部,則用烙鐵輕輕地燙了幾個數字,六十、七十、八十、一百。

憑着經驗,他可以判斷出,自家養子所獻,應該是一把弩弓。然而軍中即便最輕便的擎張弩,也遠比眼前之物笨重,且一次只能一。眼前之物,卻有四個深淺不同的凹槽,很顯然,可以同時填四根弩箭就位。

“此為武侯弩,五胡亂華時便已經失傳。子明在滄州卻根據書中所載的隻言片語,又給做了出來!”早就料到會讓自家義父見心喜,柴榮用手在弩弦上探了探,帶着幾分炫耀回應,“可以一次安放四支弩箭,然後選擇單或者四支齊。最遠可達二百步,有效射程大概是六十到一百二十步。”

“圖在哪裡?可,可否讓工匠趕製?”眼前彷彿出現了自己一方朝着敵軍萬箭齊的場景,郭威站起身,繼續啞着嗓子追問。

“在這兒!”柴榮後退半步,從懷裡摸出一個帶着體溫的鯨魚皮小包,連同裡邊的圖紙,用雙手遞到了郭威面前。“據子明說,造價在朱漆弓的二十倍之上。但好在材料都可以直接拿來用,不必像造角弓那樣,花費三年時間養材!”

“好,好,好!”郭威雙手將圖紙和皮包接了過去,雪白的鬍鬚,在胸前上下顫抖。

冬析干而春液角﹐夏治筋﹐秋合三材,造一把合格的角弓,前後耗時高達三年。雖然可以大批量養材,不斷輪替,但其花費的時間和精力,也始終是個龐大的數字,令地方藩鎮個個望而卻步。

所以自打李唐覆亡以來,軍中所用的角弓就一代不如一代。唐末官制的朱漆弓已經成了大將專用的重寶,而普通弓箭手,則多是用桑木弓對付,威力小不說,射程和精度也非常令人頭疼。

忽然有了一種射程高達兩百步,可以連,並且可以大批量趕製的連弩擺在面前,半生戎馬,熟知作戰竅要的郭威,怎麼可能不感覺喜出望外?雖然時間和財力,都不允許他在短時間內,將此物大量裝備到麾下軍隊,但至少讓他感覺到自己距離年少時的理想又近了一步,而不是像現在這般越行越遠。

“除了造連弩的圖樣之外,包里還有一件的東西,比圖樣要重要百倍。孩兒剛才沒有說,父帥看看就知道是什麼了。”柴榮卻得意地笑了笑,故意賣了個關子。

“哦?”郭威又愣了愣,笑着搖頭,“你這孩子,唯恐給老夫的驚喜不夠多。”

養子這些天來,千方百計安慰自己的舉動,他都刻在了心裡。所以哪怕接下來看到的東西,不如武侯連弩遠甚,他也會努力做出一幅老懷大慰的模樣。無他,在汴梁那場慘禍中,柴榮的妻子和三個孩子,也被劉承佑的爪牙殺害。如今他們父子兩個,都是孤苦伶仃,貨真價實的相依為命。

皮包輕輕地被他信手打開,一疊標記清晰的圖樣,從裡邊露了出來。每一個相關部件都畫得極為齊整,旁邊還用細筆寫出了具體數據和尺寸,只要工匠頭目能識字,肯定可以將連弩完美地批量打造出來。

圖樣之下,還有另外一疊淡青色桑皮紙。已經被裝訂成了一本書模樣,看上是極為精緻。郭威信手翻了翻,當目光與書的封面相遇,又是微微一愣,“練兵紀要?鄭子明寫的?”

“正是!”柴榮笑着點頭,“前幾天會操,孩兒見父帥對三弟麾下士卒的軍容頗為讚賞。便要他抓緊時間去把練兵的心得和具體過程都寫下來。好在他動作夠快,趕在明天開拔之前,恰恰完成了最後一段。”

“好,好,沒等出征,他就接連給老夫獻上了兩件軍國重器。其心可嘉,可嘉。老夫向來不白拿別人的東西,這……”郭威心裡愈感覺高興,手指敲打桌案,斟酌着誇獎。

亂世當中,哪個領兵的武夫,沒有一些獨門絕技?拿了他們的這些絕技,就等於摸清楚了他們的命脈罩門,最差情況,也能照葫蘆畫瓢,讓他們無法繼續憑着此技在世間稱雄。

所以光憑着獻弩之功,一個三品將軍的職位就是跑不了的。再加上一份更為珍貴的《練兵紀要》,鄭子明的滄州防禦使,也應該往上再升一到兩格。防禦使之上便是節度使,滄州原本隸屬橫海軍,橫海軍之上……

猛然想起王峻先前的警告,郭威眉頭微微一動,笑容立刻變得有些僵硬,“出征在即,也來不及給他陞官了。這樣,等此戰結束,老夫定然不會虧待了他!”

“不急,不急,我們三兄弟之間,原本也不分什麼彼此!”柴榮對自家養父郭威的一舉一動都非常熟悉,本能地就察覺到對方的反應有些古怪,笑了笑,低聲寬慰,“況且當初他練兵之時,我就跟他說過,全力支持他按照自己的想法打造新軍。而若有所成,則可以交給父帥全力推行。”

“當初是當初,現在是現在,你今後……”郭威本能地,就想提醒自家養子,現在與當初情況已經完全不同。然而,話說了一半兒,看看柴榮那純凈的面孔,竟不由地心中一疼。嘆了口氣,把剩下的言辭全都吞回了肚子里。

自己跟之間的恩怨糾葛,折磨自己一個人就足夠了。榮兒還年青,未來的路還很長。

“是王伯父,剛才跟您這裡胡說了些什麼吧!”柴榮的心臟,也是瞬間微微一痛,笑了笑,低聲道,“這個鼠目寸光的傢伙,自己心裡頭一團漆黑,就容不得別人眼睛裡有半點兒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