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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治河

“陛下,太子求見!”兩名當值的太監快步入內,附在郭威耳畔,低聲彙報。

“讓他直接進來就是,求什麼求?”郭威肚子里尚有餘火未消,扭過頭,沉聲喝令。隨即,又匆匆改口,“請,速請太子進來,順便吩咐廚房弄些酒菜。朕已經很久沒跟太子一起用膳了!”

“是!”太監們行了禮,匆匆退下。郭威自己,則收拾起紛亂的心神,慘笑着搖頭。

孤家寡人,怪不得做皇帝的都自稱是孤家寡人。如今昔日的老兄弟們各懷肚腸,滿朝文武當中大多數也只顧着各自眼前那一畝三分地,真正能跟自己說上幾句實在話,並且將自己當作長輩尊敬的,也只剩下了太子一個。而太子,卻因為不是自己親生,至今得不到王峻、王殷等一干老臣的承認,萬一哪天自己駕鶴西去,這汴梁城內,恐怕又一次要血流成河!

不!他用力搖頭,心中同時發出痛苦的悲鳴!

他不想殺人,尤其不想對老兄弟們動刀,哪怕明知道有些老兄弟,早就跟他不再是一條心。這麼多年來,大夥相互扶持着,才走到今天。曾經並肩而戰,也曾經為彼此遮箭擋刀。多年生死與共的情分,不該如此輕易就被權力給碾齏粉。君臣之間,應該有更好的結局。不應是動不動就拔刀相向。

他不想做第二個劉知遠,更不希望自己的義子做劉承佑。劉知遠臨終前還算計老兄弟的滋味,未必好受。劉承佑寧可冒着無人可用的風險,也發狠將肱骨老臣全部殺光的舉動,更是愚昧至極。如果這些事情再一次重複,他郭威起兵取代劉承佑,除了報家人血仇之外,還有什麼意義?

一樣的死不安生,一樣的血流成河,除了將旗子上的姓氏從劉改成了郭,大周和後漢,哪裡有半點兒不同。

“父皇,是不是還在為水災而煩惱?沒必要,兒臣這裡已經有了一個切實可行的對策!”柴榮的聲音從門口處傳來,伴着微風與陽光。

“噢,我兒,你有辦法了。趕緊坐,坐下跟為父說個明白!”郭威的精神頓時為之一振,站起身,迫不及待地發出邀請。

“兒臣見過父皇,願父皇身體安康!”柴榮笑了笑,不緊不慢地給郭威行禮。

“安康,安康,你也安康!”郭威心裡分明受用的很,卻嗔怪着揮手,“起來,別多禮。都給你說過多少次了,咱們父子之間,用不着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

“兒臣今天要說的是國事,所以才鄭重一些!”柴榮笑着解釋了一句,快步上前,將一幅極為寬大的皮紙輿圖,擺放在了御書案上,迅速展開。

一條長河在紙上躍然而出。孟州、滑州、澶州、博州、齊州、還有棣州、濱州,所有沿河州郡以及長河中下游的地形、地貌,皆畫了個一清二楚。在幾處水患嚴重區域,還用彩墨勾出了幾個圈子,並且標明了一大串細小的數據。

“這是什麼?”郭威的目光,頓時被彩墨所圈定部分吸引,皺了皺眉,低聲道。

“蓄洪區,或者說,是藉助這次水患,專門開鑿出來的人造湖泊。雨多時,可以蓄水泄洪。天旱時,就可以取水灌溉附近的田土!”柴榮早就做足了功課,笑了笑,帶着幾分自豪解釋。

聞聽此言,郭威的眉頭頓時皺得更緊,沉吟半晌,繼續猶豫着問道:“那豈不是說,人要為河水讓路?已經被河水沖毀的村寨,從今以後,將永遠沉沒於水下,不見天日?”

“不是所有吧,但至少一小半兒會是這樣!特別是靠近黃河兩岸的地段。”柴榮迅速收起笑容,低聲回應,“但兒臣以為,朝廷根本沒必要非跟河水爭個高低。咱們大周,眼下最缺的是人,而不是田土!”

“這”郭威的身體頓時一僵,隨即,眉頭舒展,苦笑連連。

魔症了,自己真的魔症了。只想到了黃河泛濫,吞噬了兩岸太多的良田。卻忘記了,歷經七十餘年戰亂,中原百姓比起盛唐時,早已十不存一。眼下汴梁附近,還有大片大片的無主荒地沒人去種,朝廷又何必冒着反覆決口的風險,去跟黃河爭那幾十萬畝已經被洪水吞沒的土地?還不如留在那裡,讓其徹底成為一座座湖泊。正如柴榮所說,下雨時蓄水,乾旱時灌溉,一舉兩得。

“此次水患,據兒臣推測,一方面是因為天降暴雨而河堤年久失修,另外一方面,則是因為上游的河水中,泥沙越來越多。到了下游不斷淤積。所以,留出幾處湖泊的好處,還可以用來沉積泥沙。免得河道越修越高,最後徹底修無可修!”知道郭威已經初步理解了自己的想法,柴榮用手指在輿圖上點了點,繼續低聲補充。

此時黃河遠不像後世那樣,早已成為地上懸河。中下遊河段的水面都低於地面,並且水量足量充沛到足以行駛巨舟。所以,很少有人注意到,水患其實與下遊河道的不斷抬高,息息相關。更沒有人想到過,該怎樣來減少泥沙的含量,防患於未然。

身為大周朝的皇帝,郭威的眼界,無疑比普通人開闊得多。但是,他也無法理解,河水當中含泥沙量與水患之間的因果關係。不過,既然開鑿人工湖泊,可以兼具抗洪和抗旱的功能,在他看來,沉積泥沙的作用,就屬於添頭了。有,則更好,沒有,也無關緊要。

“還有,兒臣查閱史冊,黃河好像每間隔百餘年,就會有一次改道。每次改道,都會造成一場大災。如果父皇決定治水,兒臣建議,乾脆人工於博州和齊州之間,開鑿一條河道出來。勾連黃河與濟水!如此,一旦下次來了更大的洪水,超過了沿岸湖泊的蓄水能力,則打開河閘,讓一部分黃河水分流到濟水中,雙道入海。如此,可保我大周,百年之內,再無黃河決口之憂!”稍微等了一下郭威的反應速度,柴榮又點了點輿圖,朗聲提議。

“這”郭威的眉頭再度緊皺,雙目當中,宛若有兩團烈火在熊熊燃燒。

百年無黃河決口之憂!真的能夠做成,即便自己生前無法一統九州,在史冊上,也必將留下濃重的一筆。功業無法跟秦皇、漢武相較,但遺澤,絕對不輸隋文,唐高。

只是,又要開鑿人工湖泊,又要挖掘連通黃河與濟水之間的溝渠,其耗費之巨,恐怕將遠超朝廷這幾年賦稅所得。而眼下光是賑濟災民,已經淘空了各地府庫,哪裡還能挪出錢糧來,為如此浩大的工程提供支撐?

所以,圖畫得再好,也終究不過是紙上談兵罷了!太子終究還是過於年青,不像王峻等老臣,知道量入為出,量力而行

想到這兒,郭威忍不住閉上眼睛,搖頭長嘆,“唉,君貴,難為你了。咱們大周如今窮得”

“父皇,兒臣不需要朝廷支付任何錢糧。”彷彿早就料到郭威會為“無米下鍋”而為難,柴榮笑了笑,大聲打斷,“兒臣臨入宮之前,有人教了兒臣八個字,‘以工代賑,賣地換錢’。若是父皇肯將治河之事,盡數委託於兒臣。兒臣保證,五年之內,湖泊河渠盡數完工,而從始至終,不拿國庫一分一文。”

注1:隋文,唐高。隋文帝楊堅,唐高宗李治。這兩個,在歷史上,都不是憑武功而著稱的皇帝。但在位期間,與百姓休生養息,令國庫充盈,民間殷實。都算得上有作為的明君。